首页 -> 2007年第4期
青瓷
作者:浮 石
做东的人早就到了。他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丛林他们一进来,马上就跳了起来。先是很热情地跟丛林握手,嘴里说:“你好你好。”然后过来跟张仲平握手,嘴里也说:“你好你好。”张仲平觉得他握手时用的力气也太大了一点,只好赶紧往回抽。
这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理板寸,穿西装,新的,袖口上的标签都还没有铰掉。他给张仲平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个日本佬。他系了一条鲜红的领带,很扎眼,看起来像一个乡镇企业家。
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也就是包工头。他笑起来嘴巴扯得很宽,脑袋还配合着做小鸡啄米的动作,边给张仲平递名片边自我介绍:“龚大鹏,龙共龚,大鹏展翅的鹏,叫我小龚就可以了。”丛林朝他挥一挥手,说:“龚老板不用客气,随便一点。这是我朋友,你大我三岁,怎么说也该叫你老龚了。”龚大鹏连忙说:“叫老龚好,就叫老龚吧。林哥,你看吃点什么?是鲍鱼还是龙虾?”丛林说:“随便点两个家常菜就可以了。”龚大鹏说:“那怎么行?不行的。”这时服务小姐躬身插话说:“我们酒楼的招牌菜叫黔驴技穷,客人反应不错,要不要来一份?”丛林说:“这是一道什么菜?”服务小姐说:“就是红辣椒爆炒驴肝肺和牛鞭。”张仲平说:“这菜名有点黑色幽默。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肝肺那是什么?弄得不好,就是好心呀。还怕不够劲道,还要牛鞭来帮一把,有点意思。我估计老板有点墨水,菜名起得怪,有想头。” 张仲平看出丛林不想宰龚老板,就想把点菜的任务抢过来,把调子定了。他对龚大鹏说:“丛法官喜欢清淡,这里的海带湖藕汤做得不错,来个海带湖藕汤怎么样?”龚大鹏说海带湖藕汤好,又说:“再来个龙虾吧,女蟹男虾,壮阳。”丛林说:“我不吃虾的,过敏。”龚大鹏就说,“那就上鲍鱼?”丛林说:“这里的鲍鱼做得很一般。老龚,我看算了。”张仲平说:“听领导的吧。要不,一人来一份鲍汁鹅掌?不然,服务小姐会有意见”服务小姐说:“顾客就是上帝,点菜随客人的便的。”张仲平说:“你是新来的吧?蛮可爱的。没有怂恿客人点这个点那个,不错。”服务小姐轻轻一笑,又问要哪一种。张仲平看到菜牌上鲍汁鹅掌有三种规格,价格分别是68元、88元和128元,他不好替龚大鹏表态,便拿眼睛望着他。龚大鹏大手一挥,说:“当然是128元的,一人一份。”张仲平说:“我看88元一份的就可以了。”龚大鹏说:“不行。”见服务小姐没动,就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上嘛,128元的。”又点了一份榄菜肉松。丛林说:“够了够了。”龚大鹏说:“还没有青菜,点份韭菜吧。韭菜是壮阳草。”从林说:“老龚,你怎么开口闭口就那两个字?好像全国人民都肾虚似的。”龚大鹏倒也老实,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丛林说:“现在的韭菜都是大棚里出来的,像牛草。不如点一份清炒白菜苔。”龚大鹏立即示意小姐点上,又要点酒,问是上五粮液还是茅台?丛林和张仲平都说酒就免了,来点酸奶吧。
这一顿饭吃得比较快。席间,龚大鹏想扯案子的事,被丛林岔开了。张仲平知道丛林是一个说话办事都非常谨慎的人,不想三人六面地扯这些事,正好换台时出现了股评,就跟他谈股票。
等龚大鹏买了单,丛林用服务小姐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起身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之后拍了拍龚大鹏的肩膀,说张总是法律系的高材生,现在又搞拍卖,你的案子虽然胜诉了,但怎么执行才是关键。找个时间跟张总说一说,看能不能想出办法来。龚大鹏赶紧起身,又要来和张仲平握手。张仲平忙两手抱拳上下摇一摇,再拿牙签去水果拼盘里挑了一小块哈密瓜,以此躲过了。龚大鹏一点也不讲客气,顺势移椅子过来,搂着了张仲平的脖子,也很用力,好像是为了防止张仲平溜掉。龚大鹏说:“张总一定要帮忙,救救老弟。”刚才在车上丛林光顾了打电话谈情说爱,龚大鹏的事一个字也没有提。张仲平不知究竟,见龚大鹏这样热情洋溢,只好说:“龚老板别客气,大家互相关照吧。”
龚大鹏要安排活动,丛林和张仲平都说算了吧,龚老板已经很破费了。龚大鹏说不行,一定要找个地方去唱歌。张仲平说:“唱歌就免了吧,歌厅里空气不好。”丛林说:“唱歌是最花冤枉钱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龚大鹏说:“那去洗桑拿怎么样?黄金大酒店的桑拿不错,小姐漂亮,又安全。”丛林笑了笑,说:“龚老板硬是要把我们当腐败分子。”龚大鹏说:“没有没有,我只想略表寸心略表寸心。那就去黄金大酒店?”丛林说:“不去。”就再不说话了。张仲平出面打圆场,说:“龚老板,咱们是不是就不要拖人家下水了?下水也不要过膝盖,我看找个地方洗个脚就行了,膝盖以下的活动还是安全的,可以搞一搞。”
就决定去洗脚。
龚大鹏说:“张总你熟,拜托你找个地方吧。”张仲平就说:“去东方神韵大酒店吧。”龚大鹏说:“对对对,那里我以前也去过,小姐长得漂亮。”张仲平说:“主要是指法不错。”
东方神韵大酒店洗脚的地方不叫洗脚城,叫休闲中心。到了那里才发现人还真不少。
经理说:“洗脚要稍等,按摩不用等。要不然先按摩再洗脚?”张仲平看看丛林,丛林说:“我做个泰式吧。”
张仲平对龚大鹏说;“我俩等一等,还是洗个脚算了。顺便把你的事情扯一扯,怎么样?”龚大鹏说:“这样最好,正好听领导的指示。”张仲平说:“龚老板别见外,把我当朋友好啦。”龚大鹏说:“我肯定把张总当朋友,就怕高攀了。”张仲平说:“哪里的话。”
龚大鹏的案子其实很简单。三年前,他的建筑公司垫资五百万进场修建胜利大厦,开始好好的,框架建起来以后,开发商鸿发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法人代表左达却不见了。不仅承诺的后续资金没有跟进来,连找中国银行贷的一千多万也是一个子没有往项目里面投。原来他玩的是空手道,他的自有资金并不多,而且差不多全部花在了征地拆迁的公关上头,连征地款都是找做股票的朋友拆借的。左达在还清了私人的欠款之后,就带着剩下的几百万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跑到美国去了,还有人说是尼加拉瓜。左达涉嫌诈骗,已经在公安部门立了案。龚大鹏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信息的人。但龚大鹏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因为再投一点钱,完成开发投资总额的25%,就可以开始卖楼花了,完全可以借鸡生蛋。左达的手机打不通,龚大鹏手下的民工则天天嚷着要么开工,要么开工资,搞得龚大鹏头都大了。他七拐八弯地找到在公安局工作的一个老乡,这才证实了关于左达的传闻。原来左达天生好赌,欠了澳门洗码仔的高利贷,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澳门葡京酒店每个月都有几个跳楼的,听说大部分是内地过去的赌博佬。龚大鹏这才彻底醒悟过来,一纸诉状告到法院,丛林成了此案的主审法官。龚大鹏的官司倒是赢了,但是,左达在中国银行贷款时已经将土地和项目作了抵押,中国银行早就通过法院把胜利大厦给查封了。项目停工了一年多,龚大鹏从乡下带出来的亲戚朋友、乡里乡亲的,开始还住在里面,见开不了工,陆陆续续地都走了。胜利大厦成了名副其实的烂尾楼和收容所。拍卖的钱够不够偿还中国银行的本息都还不知道,龚大鹏指望拿到钱,看起来比较悬。
听了龚大鹏的介绍,张仲平说:“这事可能有点麻烦,龚老板准备怎么搞?”龚大鹏说:“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搞,才求你求林哥。张总你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真的无异于刀口舔血。建筑公司那么多,你要是不垫资,根本就揽不到工程。张仲平说:“现在干哪一行都难。”龚大鹏说:“那些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都是血汗钱,如果要不回来,我怎么办?我有时候连他妈的杀人的想法都有了,还得想办法骗那些把钱借给我的亲戚朋友,要不然,他们也会把我撕了。”张仲平拿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慰龚大鹏,只得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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