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青瓷

作者:浮 石




  张仲平说:“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没想。”
  曾真说:“我不相信你会打无准备之仗。说嘛,求求你说嘛。”
  张仲平说:“她要真的那样,我大概就只有哇里哇啦地叫上一阵,然后突然把机关了,装着手机突然没电了的样子。其实,这事还有一个漏洞,就是连我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去擎天柱的航班。”
  曾真望着张仲平,好半天没有说话,后来曾真说:“她怎么能这样粗心?”过了一会儿,又说:“仲平,你为我这样我很感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并不是很爽。你今天为了我去骗她,明天会不会为了另外的什么人,反过来骗我?”张仲平说:“怎么会?”曾真说:“那好,我跟你拉钩,以后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你都要跟我说真话,不许像骗别人一样地骗我。”
  张仲平说:“怎么会?我哪里还骗得了你,我所有的套路不都被你掌握了吗?”
  曾真说:“你要是成心骗人,还怕没有新花招?”张仲平说:“我不会。”
  曾真说:“那你发誓,要永远爱我疼我不准欺负我。”张仲平说:“好,我发誓。嗯,另外还有一件事,这种事,千万千万不能再有了,弄得不好,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了,你知道吗?”
  曾真说:“我知道。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种事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咱们最好不要让我说的第一种情况出现,哼。”
  
  徐艺拍卖会的图录印刷出来了。徐艺派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给张仲平送来了五本。人走后,张仲平仔细地把那本图录翻了一遍,没有那件青瓷。张仲平以为自己看漏掉了,再一页一页地看过去,还是没有。张仲平换了一本再翻,仍然没有。
  怎么可能?
  张仲平首先想到的就是与葛云的那次见面。那是在葛云的办公室里,正好就她一个人。
  当时张仲平也就简简单单地问了一句,说:“怎么样了,嫂子?”
  葛云当然知道张仲平问的是什么,张仲平也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葛云将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儿,朝他竖起另外三根指头的样子。张仲平当然知道那个简单的手势表示OK,就是行、可以了的意思,这是连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手势。
  怎么回事?
  是不是被负责拍品鉴定的专家给打下来了?
  这倒是有可能的。说到底,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或者换一种说法,假的可以在某一时间蒙住某一部分人,却不能在所有的时间蒙住所有的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假的东西总会被人看出破绽,何况这次拍卖会又不是徐艺一家公司做。张仲平知道,上海那家拍卖公司就是以艺术品拍卖闻名的,不仅眼光一流,也肯定不允许合作伙伴滥竽充数。否则,不等于砸两家的牌子吗?换了张仲平,在拍品质量上也会严格把关。
  可是,葛云向他表示一切OK是什么意思呢?
  就这样刷下来,事情会有点麻烦。张仲平知道,除了时代阳光拍卖公司,今年下半年乃至于明年上半年,都还没有听说省里市里还有哪家公司从事文物艺术品的拍卖。
  葛云怎么会让这种情况出现呢?
  张仲平知道葛云是个行事缜密的女人,他还记得当初在廊桥驿站烧那张小纸片时她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葛云深知事情的严重性,肯定不会允许出什么差错。退一步来讲,如果当初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张仲平也还是可以想办法的。可是,现在拍卖图录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去弥补呢?
  万不得已,只有说服徐艺通过增拍的方式,临时加印一个单页。但是,这种打入“另册”的搞法,多少有点牵强。如果让人知道,另册里面的拍品是谁提供的,买家又是谁,那就不妙了,搞得像定向拍卖似的,等于活生生地留下把柄让别人去抓。这种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夹杂在整本图录里,因为有那么多同类拍品打掩护,目标就小多了。
  说穿了,张仲平担心的还是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如果不拍了,也就用不着走这个过门;如果还是要拍,但不由3D公司来拍,当然也就用不着由他张仲平来走这个过门。
  自从上次跟健哥一起洗桑拿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健哥让张仲平等消息。张仲平心里有事,不敢烦健哥,便时不时地给葛云打电话。有次还以向她请教为由头,给她送了两个鸟食罐,是他特意在省文物商店挑的,他跟葛云很默契,但有关香水河法人股的事,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健哥也没有托她带过什么话。如果那件青瓷上了拍卖图录,表示一切上了正轨,现在没上,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等于原来的约定起了变化,张仲平感到很被动,因为他不清楚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香水河法人股还会不会拍?
  如果拍,健哥会交给谁来拍?
  如果不拍了,等于事情的发展变化超出了健哥的控制范围。这种希望的破灭,肯定会让张仲平觉得很遗憾。这有一点像钓鱼,好不容易一条大鱼上钩了,你放线收线地忙乎了大半天,以为可以用渔捞去捞了,突然啪的一声,鱼挣脱钩子跑了。钓过鱼的人恐怕都碰到过这种情况,那确实会让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如果拍,却不由3D公司拍,而由另外的公司拍,那种心理打击会更惨。就像一条英勇善战的狗,流汗流血地厮杀,终于从一群同类中抢到了那根唯一的骨头,用嘴叼着跑到一边正准备美餐一顿,却横地里不声不响地杀出来另外一条更强悍更狡猾的狗,生生地从你嘴里把那根骨头抢走。可是你呢?已经伤痕累累心力交瘁,根本没有半点斗志和力气再进行一场厮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胜利者大摇大摆的雄姿,你甚至连咆哮一两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能怎么办?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饿着肚皮夹着尾巴,黯然地躲到另外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一边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边咽下自己的屈辱。
  张仲平觉得这个比喻有一种自我贬低的色彩,却不能说不贴切。拍卖公司和法院的关系是委托方和被委托方的关系,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法律地位平等,其实不然,掌握主动权的、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委托方。
  作为委托方的代表,健哥会对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其实,从张仲平内心深处来说,他是不想在委托单位找当官的做什么靠山的,更不想和把持着拍卖委托生杀大权的人结盟,将公司的生存与发展依附到某一个人身上。道理太简单了,所谓官场上的权力也就像市场上的财富,总是处在一种不确定的流动状态,财富不是永恒的,权力也不是永恒的,谁能保证你所依附的那个人可以永恒地拥有那个对你有利的位置呢?周运年之于徐艺就是一个例子。前几天,徐艺就在跟张仲平抱怨,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国土局的业务已经完全被收回去了,因为新上任的局长有个朋友也成立了一家拍卖公司。
  但是,理念上的清醒明白是一回事,现实的状况是另外一回事。请问你有别的选择吗?没有。当初公司成立了那么久,你在法院做了几单业务?还不是只能靠艺术品拍卖勉强维持生计?如果不是老班长帮你搭上健哥的关系,你的事业能够这样突飞猛进?这大概就是中国商人的悲哀和无奈了,表面上的莺歌燕舞,掩盖了骨头里缺钙的软弱。你要想轻舞飞扬,就必须有所依附。现在你能怎么办?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自己运气好一点。
  扶桑海岸第三、四层是健哥给他做的,事后的工作,张仲平做得很到位,可以用滴水不漏的成语来形容。健哥事前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是他与葛云接洽。但张仲平即使是个傻瓜也看得出来,健哥对他是满意的。从这个角度来讲,健哥应该不会另外物色别的拍卖公司,因为这种关系只能是一对一、背靠背的,如果弄得太杂、太乱,总是不安全,健哥冒不起这种风险。
  但是,同样的原因,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问题,却又可以成为健哥不再给3D公司做新业务的理由。省里市里这么多拍卖公司,哪家不能做?一个已经做了三千多万拍卖业务的公司,事隔不久又做一笔将近两个亿的拍卖业务,而且委托人、承办法官是同一个人,假如有人对这种做法的合理性提出质疑,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得清楚吗?如果真的有人盯上了健哥或者3D公司,甚至根本就不会采取公开提出质疑的方式,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动用一股你看不见的力量慢慢地朝你们靠近,从嗅你们的气味开始,在你们最不经意的地方寻找你们的漏洞,然后顺藤摸瓜。健哥当然能够预见到这种可能性,为了避嫌,健哥就完全有可能另起炉灶给另外一家公司去做。这在股市上叫什么?叫不把所有的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是不对,如果健哥真的打的是这种主意,那他干吗在这件事才刚刚有一点眉目的时候就将信息透露给你,并要你开始秘密地寻找买家呢?难道,健哥一开始也确实是准备给3D公司做的,只是事到临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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