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青瓷

作者:浮 石




  曾真说:“张仲平你也给我听着,你要走你就走吧。但是,你只要敢真的把门拉开,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在房间里我没有拦住你,我可以挡在你必须经过的路上。你信不信?不信,你就拉开门试一试。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你说我逼你,那好,我就逼你这一次,咱们今天就赌这一把,OK?”
  张仲平完全没有想到曾真会有这么一手。他愣住了。一种拉开门一走了之的冲动,他的心怦怦直跳,就像战鼓在擂响。
  拉开门,出去?防盗门的把手亮晶晶地闪光,握在上面会有一种凉凉的、沁人心脾的感觉。可是,曾真像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怎么办?退路在哪里?
  他的身影越过门框在那里一闪的同时,曾真如果真的纵身一跳呢?换一种说法,她的话也已经说出来了,也已经说满了,她除了真的跳下去,是不是还有别的台阶?她已经用那种自虐行为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累累伤痕和鲜红的血液,你敢说她只是跟你说着玩儿?
  她刚才还在呕吐,她的身体这会儿正虚弱着。她是为了你一个人跑到医院里去做人流手术的。她肚子里本来怀着你的孩子,是你说不想要不能要她才去医院的。她去打胎时没有任何怨言,不怕那种实实在在的肉体的痛苦,甚至甘愿冒再也怀不了孩子再也生不了孩子的风险。所有这一切她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呢?
  就算是她闹着玩儿,可是,她是虚弱的。一阵晕眩完全能够让她扶着窗户的手臂一软,使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下去。这可是五楼,你真的要执意一走了之乃至不惜弄出人命来?
  谁来拐这个弯?
  她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而你,是一个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一个自诩为成熟的男人,一个老男人。
  她真的在逼你吗?她真的在威胁你吗?她逼了你什么又威胁了你什么?她只是求你疼她,宠她,让着她吧?而你,真的可以那么狠心,以至于不管不顾她的死活?
  他们僵持在那儿。
  她向你交出了自己的初夜和贞操,在水乳交融之际,共同经历了美妙无比的想象与幻觉的音响与光华。对你,不过是增加了一次新的性经验。对她,却是从此变成了女人。曾真是你的女人,因为是你把她变成女人的。她愿意做你的女人,不管不顾,义无反顾。你能否认她带给你的作为男人的虚荣和满足吗?你曾经是一个拥有过无数女人的人,以能进能退不会坠入情网而暗自得意,原来不过是没有棋逢对手。你是否已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曾真的出现和存在将改变你的那些观念,使你陷入不道德然而极度快乐的温柔之乡的泥沼?曾几何时,你是否想过要拨出一只脚?或者,你想过,却无能为力?
  问题一出现,是不是就已经晚了?
  面对似乎突然而至的麻烦,解决的办法似乎并不多。
  除了投降,还有别的办法没有?坚持还是妥协?麻烦不能再扩大了,麻烦必须马上终止。是的,就在今天晚上,就在现在。可是,明天怎么办?明天的麻烦会不会更大?
  那么,是不是等到明天再说?可是,如果今天这一关都过不了,还能有明天吗?
  张仲平盯着站在窗台上的曾真。
  曾真也盯着站在门边的张仲平。
  张仲平沉吟了半分钟,脑海中似乎有灵光一闪,他不禁吁了一口气。
  他说:“好了,你下来吧。”
  张仲平把曾真抱了下来,横竖不管地把她摔到了床上。他把手机掏出来,把电板卸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张仲平发现曾真的头紧紧地抵在他的腋窝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他的一只胳膊,把他的身子吊得向她那边微微倾斜。她长长的眼睫毛上似乎粘着未干的泪痕,而她的呼吸却十分平和、匀称。
  曾真说:“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曾真的眼睛没有睁开,张仲平无法分清楚,这是她在梦呓,还是在半睡半醒中的一种嗫嚅。
  新的一天开始了。
  
  张仲平第一次在分开之际没有亲吻曾真,连一个简单的招呼也没有打,甚至没有去管她是不是已经醒了还是在那儿装睡。他倒是希望她醒了,且在偷觑他,否则,他的冷脸色不是白做了吗?
  张仲平不敢开手机。他想都想得到,只要手机一开,秘书台就会一个一个地显示唐雯曾经给他打过的无数个电话。在最后一次通话的时候,他没有等唐雯说话,就用很大的声音说马上就来了。他当时很烦躁,既烦躁曾真留他,也烦躁唐雯催他。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很快能够从曾真那儿抽身。
  可是,说了马上就回来的人,却迟迟不见踪影,这就非常不正常了。
  张仲平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唐雯在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之后,哪怕自己多么不愿意,也会不得不想到最后一个原因——女人。唐雯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社会。张仲平大小也算是个有钱人,长得又高大又英俊,又有成熟男人那种风流倜傥的魅力,完全具备成为小姑娘情感杀手的一切条件。再说了,现在的小姑娘哪里还用得着你去追呀?张仲平自己也说过,钱是什么?钱是鱼肉呀,是有腥味的东西呀,不仅吸引猫,还吸引苍蝇蚊子。唐雯当初听了,也认为这个比喻很形象,告诫他要他把肉呀鱼的都拿回家,家里有冰箱,免得在外面逗苍蝇。唐雯有什么理由将女人的因素排除在外呢?恰恰张仲平的事就出在曾真身上。
  张仲平昨天夜里做出留在曾真那边的决定时,还是留了一手的。他必须为自己夜不归宿的极端行为找到一个自圆其说的借口,用来应付唐雯。
  张仲平知道自己的那个主意有点打赌的意思。可是,当一个人被逼上了绝路或者说没有了更好的主意的时候,除了赌一把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张仲平已经强烈地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那种鱼在水中游鸟在天上飞的好日子,搞得不好,从这一天开始,便一去不复返了。
  大街上行人车辆都不是很多,张仲平赶到省人民医院的时候,候诊大厅的挂钟还不到六点半。他挂了急诊。那个女医生非常负责任,听了张仲平的述说,马上给他开了粪检化验单。女医生说:“还得验血。”张仲平说:“非得验血吗?”女医生说:“是呀,你刚才说晚上拉了五次吐了三次,我们怀疑是二号病。”张仲平故意问:“二号病是什么病?”女医生说:“二号病就是霍乱。它的主要症状就是上吐下泻,对于这种可疑病人必须验血,上面专门下了文件,除了留院观查,还要追踪调查,所以,还得麻烦你把常住电话留下来。要真是二号病,开不得玩笑,还得马上隔离。”
  等这一切都折腾完了,也才七点来钟。张仲平回到车上,把病历、化验结果、交费单之类的东西匆匆地看了一遍,这才舒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又走下车来,掏出手机悬在空中,手一松,手机做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他把手机捡起来,开机,居然没摔坏。张仲平慌忙把手机关上,他怕唐雯的电话趁着这当儿打进来。张仲平再次摔手机的时候把手臂抬高了不少,再摔下去,电板和机身分离开了,把它们合在一块儿,再开机,就再也打不开了。张仲平赶紧回到车里,紧赶慢赶地把车开回了家。
  没想到他的钥匙刚插到锁孔里门就开了,替他开门的居然是张小雨。张仲平说:“小雨你怎么在家?”小雨说:“我还是先问你吧,你怎么晚上没有回家?”张仲平说:“妈妈呢?”小雨说:“妈妈还在床上。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哩。”张仲平笑了一下,捏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儿,说:“这个问题只能由你妈妈来问,也只能由我来向你妈妈作汇报,你个小孩子,还不够级别。”
  唐雯说:“那你说吧。”
  张仲平一回头,发现唐雯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打开了卧室的门。唐雯脸上苍白,眼眶发青,头发蓬松着,两只眼睛定定地盯着张仲平。一夜之间,唐雯眼角就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细皱纹。
  张仲平心头一紧,唐雯的样子让他心里一揪。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还是很在乎他的。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要伤害唐雯。
  张仲平马上朝唐雯走过去,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夜里差点呜呼哀哉。”唐雯说:“怎么啦?”张仲平说:“你打的第一个电话不是丛林接的吗?那时我正在卫生间,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上吐下泻,只好跑去看急诊,一看不得了,医生怀疑是二号病,不让回家,说要留院观察,吊水刚打完,一夜没睡哩。”张仲平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病历呀什么的掏出来往唐雯手里塞。唐雯说:“怎么不来个电话?”张仲平说:“还说呢?接你最后一个电话时知道我在哪里吗?在医院厕所里,一边解裤子一边接电话,手忙脚乱的,这不,连手机都摔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医院里又没外线电话,跑到外面,公用电话也都收摊了,也没地方买电话卡。”唐雯说:“你不能找医生借用一下手机?”张仲平说:“你以为医生是你的亲戚呀?怀疑你是二号病,躲你还来不及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