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青瓷

作者:浮 石




  那是一副对联,用薄薄的塑料纸裹着。河南老头儿把它摊在床上慢慢地展开。装裱的绫子是旧的,屋漏痕也不像是做出来的。纸张是自然陈旧的那种灰白,不像茶叶水染的,也不像烟熏的,好像还是原裱。那是一幅六言对联,上联是“岂能尽如人意”,下联是“但求无愧我心”。没有上款,落款是石庵。张仲平一声不吭,看完了,两只手轻轻地一松,那幅对联便自己卷了起来,仍然躺在那张空着的床铺上。
  河南老头紧紧盯着张仲平,说:“百分之百的旧东西。作者是我们河南的一个得道高僧,听说跟少林寺还有点渊源。”
  张仲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右手的食指,不经意地指了指那一尊莲花尊,说:“开个价吧。”
  父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做爹的向张仲平伸出了一只手掌,“五万。”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张仲平。
  张仲平往门口走了半步,侧回头来,慢悠悠地说:“还真正的越窑青瓷哩,你也真敢开价。”河南老头“嘿嘿”一笑。张仲平说:“一尊莲花尊,加上那幅对联,我出三千。”
  “三千?”河南小伙子嘴里发出了嗤的一声,好像单车一下子漏了气。“三千?不可能啰。”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河南老头儿也是一个劲地摇头。
  河南老头说:“六千?”
  张仲平摇了摇头。
  河南老头说:“四千?”
  “三千二百元。”张仲平说:“一口价了。”
  “三千二百元?亏血本了。”河南小伙子又嚷起来。
  “怎么样?”张仲平一直看着河南老头儿,望都不望河南小伙子一眼。“行,就打包。不行,你刚才说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父子俩再次对望一眼,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说:“打包。跳楼价了。”
  张仲平指点着他们将东西包好,然后掏出钱包,将百元大钞一张一张点给他们。河南老头儿接过钱,大拇指放到嘴边呸地吐一口,又把钱点了一遍。张仲平说:“没错吧?”河南老头说:“没错。”又对着光一张一张地照了一遍,嘿嘿一笑,说:“不错不错。”
  张仲平要河南小伙子送一下。出了门,张仲平掏出汽车遥控钥匙,手一扬,奥迪A6的尾箱自动开了。张仲平指挥着河南小伙子将那个纸箱稳稳地放好,然后一摁,就把尾箱关上了。
  张仲平又回到了房间里,对着床底下望了一眼,说:“里面纸箱里,同样的莲花尊应该还有一件吧?怎么样,我出一千?”
  河南老头儿摸了摸鼓鼓的口袋,不解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说:“你别担心,已经成交了的,两清了。你还怕我反悔不成?”
  父子俩不说一句话,对望一眼,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果然还有一件。
  张仲平再次点了一千块钱给他们。他没有让他们再打包。他捧在手里把玩着,觉得瓷胎细腻致密,釉层匀净光滑,真的是件好东西。张仲平摇了摇头,捧着它朝卫生间走去,然后,双手一松,砰地一声。那尊莲花尊就摔破了。张仲平捡起一块瓷片,那裂口白森森地刺眼。张仲平将瓷片拿给河南老头儿看看,然后又将它扔回到那一堆碎片中间:“请服务员打扫一下吧。”
  两个河南人茫然地看着他。
  张仲平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至少,这种一模一样的东西,以后再也不会在咱们这里出现了吧?”
  两个河南人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张仲平说:“至于那个石庵,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叫刘墉。宰相刘罗锅,电视里跟和坤斗来斗去的那个,知道了吧?不过,你们也没有吃亏。谁知道你们是花了几十块钱从哪里找来的?做生意从来只有买亏的,没有卖亏的。再说了,那幅对联是不是清代的东西很难说,是不是刘墉的真迹,也很难说。不过,那两句话我倒是比较喜欢。”
  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发财。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赏一张名片?”
  张仲平摇了摇头,说:“生意已经做成了,就行了。明白我的意思吗?”两个河南人只好互相望着笑笑,连声说是是是。
  
  第五章
  
   “喂,知道我是谁吗?”
  张仲平将手机放到耳边之前,在彩屏上早已看到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从手机里听到她的声音、很明亮,有一种山涧溪水淙淙作响、晶晶闪亮的效果。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跟他打电话。
  张仲平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中,一个尘封了差不多二十年的角落,有一颗鞭炮一样的东西爆炸了。好像一个浪头在心里打过,让他短暂地晕了一下。是的,曾真长得有点像夏雨。那次一转背,他就把她的手机号码储存起来了。
  张仲平觉得嗓子有点儿发干。他费劲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控制住了自己。他轻轻地笑出声来:“干吗要我猜?有什么奖励没有?”
   “你这人还蛮啰嗦,女生请你猜谜,本身不就是一种奖励吗?”她反问他。
   “当然不算。”
  “好郁闷哟,你不会告诉我你经常接到这种电话吧?”
  “那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猜到了,证明我在惦记着你,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要是没有猜到,又证明了你没有魅力,你又太没面子了,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儿,像我这样聪明的人,一般是不干的。”
  “没味,我已经有点后悔给你打电话了。”
  “行行行。你挂电话吧。不过,在挂电话之前还是听听我的感受,好吗?接到你的电话,我可是心情激动极了,心潮起伏极了,心潮澎湃极了。一句话,我觉得真真有味极了。”
  “这还差不多,知道我是谁啦。”
  “告诉我,是不是想我了?”
  “想你的冰激凌了。”
  
  老班长要来的消息是健哥告诉张仲平的。张仲平马上给丛林打了个电话,丛林说他已经知道了。
  见面以后,老班长跟张仲平解释了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他的原因,他是陪领导来的,根本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几天,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见面。如果只是老班长来,健哥和他的领导都要陪。老班长陪他的领导来,规格上升了,由省委、省政府负责接待。但老班长作为随行人员,行动也就不自由了。
  老班长的领导临时先行返京了,剩下的事情由老班长来做。这样一来最高兴的就是张仲平和丛林,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以尽地主之宜。老班长也很高兴,他在皇城脚下做事,职业使得他不得不有时候拿架子,有时候还得装孙子,都是累人的活。跟同学在一起,就轻松多了,不需要像在官场上那样脸上像涂了糨糊。三个人在海内鱼翅海鲜酒楼吃饭的时候。一进包厢,老班长就把外衣脱了,在桌子边上做扩胸运动。丛林说:“憋坏了吧?减负减负,由张仲平同学负责安排泄火药。”张仲平说:“没问题。”
  张仲平其实早在吃饭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吃饭以后,到扶桑海岸三楼娱乐城唱歌。
  唱歌的地方是老班长选的。老班长说,扶桑海岸名声很大,都传到北京了。
  张仲平正是通过做扶桑海岸第三四层的拍卖业务,跟健哥铁起来的。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便是有老班长的引见。健哥没有来陪老班长用餐。健哥说:“你们三个同学先聚一聚吧。吃完了饭,仲平再通知我上哪儿找你们。”老班长说:“刘局有事就先忙吧,你已经陪了两天了。”健哥说:“没事没事。前两天因公,今天晚上因私,算是朋友聚会。”老班长说:“那就最好不过了,我的两位同学,一个政治上要求进步,一个生意上谋求发展,都跟你有关,还得请刘局多多费心。”健哥说:“领导指示,坚决照办。丛林不错,仲平也不错,大家互相关照吧。”
  张仲平对扶桑海岸还是有感情的,因为这笔业务对于3D拍卖公司来说是一个转折。扶桑海岸第三四层的买受人财大气粗,两层楼一装修,哗地一下成了当地最豪华的KTV城,每到夜幕降临,全城不知道有多少高档小汽车往那儿开,一百米宽的马路有时候被挤得只剩下一来一往两条公用车道,生意火暴得一下子就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张仲平却很少光顾这里。老板多次请他,给他派金卡,说可以免他的包厢费,他也总是婉言谢绝。关于这一点,他与健哥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健哥说:“各赚各的钱,一笔生意做完,就不再拉拉扯扯,大家互不亏欠,清清爽爽的,没必要黏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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