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青瓷

作者:浮 石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还是在她寓所的小客厅里。家里的陈设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江小璐说她的父母亲将会暂时住在这儿,直到她替他们也办好移民手续。江小璐对于自己新老公的情况也不想详谈,只说他很有能力,或者说很有钱,好像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那一次江小璐主动地谈到了她对钱财的态度:“谁要是经历过没有钱的滋味,就不会假模假样地装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爱不爱财不是区分君子和小人的标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男人的所谓气质、气势、气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靠金钱财富支撑和装点的。”这话从江小璐嘴里说出来,张仲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觉得她像是在为自己的婚姻作辩解。张仲平说:“告诉我,你爱他吗?”江小璐莞尔一笑,说:“他对我很好,这就够了。男人挣钱,总是要花到女人身上的,他能看上我,是我的运气。至于爱,好像这个字已经被你们男人用滥了,女人的爱只有一次,对于女人来说,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张仲平觉得跟几年以前的老情人讨论这些问题多少有些滑稽,所以马上接了一句:“对。不结婚的人才谈情说爱,打算结婚的人只会谈婚论嫁,更多地考虑合适不合适。”江小璐轻轻地一摇头,又很快抿嘴一笑。接着张仲平就看到了江小璐的照片,他认出了那张照片的背景,野猪林野生动物园。张仲平还没有开口,在他旁边侧身站着的江小璐便主动地跟他谈起了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脸色淡定,语调平稳,好像在向张仲平讲述偶尔看到的一篇小说。江小璐手里捧着那个相框,说照片就是那天照的。他对她很好,那个时候他的老婆已经出车祸死了,所以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种半公开的性质,谁知道会出现那种事。江小璐摇了摇头,说:“这事我至今想不明白,当时我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他已经被撞趴下了,我对他的事其实了解不多,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据说,当时所有随行的人,包括野生动物园的老板都劝他别冒那个险,他不听,好像跟死神有个约会似的。”张仲平说:“对于一个搞行政的人来说,这事简直有点不可思议。搞行政的人都是政治动物,这周运年要么太不成熟了,要么是性情中人,要么,就是另有隐情。”江小璐的大眼睛对着张仲平扑闪了几下,低下头不再望着张仲平了,说:“对不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不想说了。”然后她轻轻地笑了,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这种谈话过于沉重,不符合江小璐约见张仲平的原旨。江小璐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想跟你见上一面。你知道吗,那场拍卖会是我的生活彻底改变的开始。”张仲平说:“想得到。不过,咱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个?”江小璐说:“好吧,不谈这个。”
  张仲平提起那一次曾真给她打电话的事。江小璐说:“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这件事,那确实有意思呀。”张仲平说:“事情过去了,才觉得有意思。”江小璐说:“我没有她的胆子大。我想她一定很爱很爱你。”张仲平笑一笑,说:“你呢,你爱过我没有?”江小璐说:“这句话也可以由我来问,你呢,你爱过我没有?”张仲平说:“是呀,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回答,有人说爱,是因为心里没有爱;有人不说,是因为不能说;还有的人不说,是因为拿不准,因为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其实都不同。”江小璐说:“所以讨论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张仲平说:“你说得对,我向你认错。”江小璐说:“我知道那会儿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你。”张仲平说:“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也要感谢你。”江小璐一笑,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俩可以扯平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是有想法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认为你是一个家庭观念特别重的人。女人对这种男人骨子里是很尊重的,她只会羡慕另外一个女人的好福气。”张仲平说:“我现在的家庭观念仍然很重。”江小璐说:“是吗?”
  分手的时候,他们在门里轻轻地拥抱。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分开。张仲平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真的不多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祝你什么呢?一路好走吧。”江小璐说:“谢谢你,我也要送你一个祝福。让我想想祝你什么,唉,还真不好说,那我也祝你保重,一路好走。”
  
  胜利大厦在建工程的拍卖,将于上午十点在紫金大厦七楼会议室举行。南区法院的人由徐艺公司负责接,张仲平负责接侯昌平。两人见了面,说笑几句,侯昌平刚要准备上车。这时,一个老太太匆匆从大门口进来,老侯老侯地叫,侯昌平退身出来,忙问怎么回事,那老太太说:“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你老婆被菜市场的墙给砸了。”
  去菜市场的巷子很窄,开不了车。张仲平赶紧下车跟侯昌平一起朝菜市场跑去。不远的地方已经开始传来急救车鸣笛的声音。
  这是一次严重的事故,当场砸死了三个卖菜的小贩,五个买菜的则被砸成重伤,对于侯昌平来说,却只是一场虚惊,他老婆和另外三四个人只能算轻伤。
  张仲平和侯昌平一左一右地架着侯昌平的老婆往出口走。张仲平要开车送侯昌平的老婆上医院,被侯昌平拒绝了。他老婆的脸虽然有点愁苦,也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侯昌平说:“拍卖会重要,你要好好把关,这些事我来弄就行了。”他老婆也努力对张仲平笑笑,又对侯昌平直点头。张仲平掏出钱包要给侯昌平一点钱,被侯昌平喝住了,说:“你的钱很大吗?”张仲平讷讷地怔在那儿。侯昌平拍拍张仲平的肩膀,说:“仲平,我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你去忙吧,我留下来照顾她。”张仲平说好。事后一想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傻,大堂广众之下,哪个会要你的钱?你的钱真的比别人的大呀?侯昌平的老婆没什么大碍,等晚上再上他们家去看看吧! 三十多人企图围堵建国路,被及时赶到的交通警察驱散了。溃不成军的那一小股人马,开始四面八方逃散,后来又沿着没有拆除的脚手架,爬上了胜利大厦三楼,并且很快就打出了白布红字和白布黑字的条幅标语。标语就两条:“还我血汗钱!”,“我们要吃饭!”。这两条标语都指代不明,含糊不清,不像那些国有企业上街堵马路的工人。那些人旗帜鲜明,打出的标语口号指名道姓,说要揪出某某大蛀虫大贪官,诉求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完全是文化大革命标语口号和大字报风格的一种遗风。
  人行道上已经围拢了不少人,互相打听和询问。交警不知道企图堵马路的那伙人是何方神圣,见他们已经爬到马路外边的大楼上去了,也就不去管了,开始专心专意地忙于本职工作。这事本应该归维稳办管。维稳办是维护稳定办公室的简称,是一个合署办公性质的常设临时机构。它的职能是专门负责处理冒出来的突发事件,主要是下岗工人和农民未打招呼的聚众性活动。
  张仲平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给徐艺打电话,叫他派个人到胜利大厦来看看。徐艺说:“张总你还是先到我这里来吧,这里也有人在闹事。”张仲平想了想,还是跟公司的许达山打了个电话,要他到公司里去拿了摄像机,赶紧到胜利大厦那儿去,多带几盒带子,最好把全部过程都拍摄下来。
  徐艺从深圳回来以后,两个人就一直没有见上面。昨天晚上十点半才来电话,开口就说焦头烂额的。张仲平说:“就为国土局局长周运年的事?”徐艺大概听出了张仲平话里的情绪,支吾了半天才说:“张总告诉你没有关系,周局长是我舅舅。”张仲平噢了一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张仲平没有想到紫金大厦闹事的场面还要大。其实说闹事也不是很确切。只能说大堂里聚集了近百人,他们三五成群,穿着白T恤,上面写着与胜利大厦打出的口号一样的标语,在大堂里窜来窜去地引人瞩目,有两个人手里还拿着一大叠复印资料,站在电梯口,问你是不是来参加拍卖会的,是,就递给你一张。大厦保安不知道是得到了上面的旨令还是与那一伙人达成了默契,好像只要不搞打砸抢,就随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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