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青瓷
作者:浮 石
第四章
扶桑海岸是3D公司一年以前在省高院做的一笔业务,将近三千万,大部分拍卖成交款当时就转给了省高院,只留了几十万的尾数在公司的账上挂着。这也是省高院执行局的意思,主要是担心在项目移交、过户时出什么状况,需要动用资金解决。
这是最后一次与高院结账,所以张仲平把公司财务部的熊部长带来了。张仲平将熊部长留在财务处,自己上了执行局。执行局的法官很少呆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办案,但刘永健还是比较好找。作为执行局的头儿,一般很少亲自出马,除非是大案要案,需要他挂个名,牵个头。
刘永健果然在办公室,正在接待下面哪个地区执行局的人。
张仲平很少到省高院执行局来,这次来了,也就是到健哥办公室打个招呼,把结账的事给他说一声。张仲平讲了几句话就走,没想到健哥却跟了出来。他很快地朝走廊两头看了看,说:“做过法人股的拍卖没有?”张仲平说:“做过。”健哥点点头,说:“那好。”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张仲平不会觉得健哥的话无头无尾,更不会傻乎乎地去追问是怎么一回事,与健哥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关系早已默契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地步。张仲平心里头很兴奋,他知道大买卖可能又要来了。
张仲平是通过丛林认识刘永健的。认识了一两年,关系也就平平常常。张仲平和丛林还有另一个同学,上大学时是班上的班长,毕业后留在了北京。他官运亨通,已经做到了相当的级别。张仲平一开始并不是没有想到要利用他来加深与刘永健的关系,但又觉得天高皇帝远,不方便麻烦人家,丛林直笑他幼稚。
上大学时,张仲平与老班长的关系很好,睡上下铺。两个人不仅结伴打球,晚自习替对方占位子,互相之间帮着打饭,张仲平还帮他写过情书。老班长看上了外语系的系花,一连写了三封情书,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老班长睡上铺,整夜辗转反侧,弄得张仲平叫苦连天。张仲平帮助他分析问题出在哪儿。张仲平一看老班长情书的底稿,居然把情书写得像案例分析。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张仲平说:“要让别人发热先得自己发烧。”老班长接受了他的意见,埋头苦干了两个晚上,写出来的情书,让人看了以为是个欲火焚身的色狼。张仲平看得直摇头,起了好为人师的念头,便自告奋勇地捉刀,一写竟洋洋上万言。那时张仲平正暗恋一个名叫夏雨的女孩子,他替老班长写的情书完全是有感而发,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文采飞扬。不知道是老班长的勇敢执着起了作用,还是张仲平的情书起了作用,他俩的事总算成了。
丛林提醒张仲平去找老班长很不容易,等于默认了自己人微言轻、能力有限。报纸上别的拍卖公司的广告隔三差五地出来,搞得张仲平真的有点儿像热锅上的蚂蚁。丛林问他是要面子还是要票子,你既然下海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大家都在拉大旗做虎皮,你不这么干,等于浪费资源。
张仲平决定上北京去看老班长,却又为准备什么礼物而发愁。他找来丛林商量,丛林直摇头,说:“你书生气太重了,得改。但也不要矫枉过正,搞得浑身都是铜臭味。所以,红包就没意思了,商场里能够买到的东西也俗。”
张仲平说:“老班长不是喜欢书法吗?我想弄幅字送给他,行不行?”
丛林说:“谁的?”
张仲平说:“林则徐的。”
丛林说:“真的假的?”
张仲平说:“当然是真的。你忘了我是搞艺术品拍卖的?那个卖家要八万,砍砍价,三四万能拿到手。”
丛林说:“这个你就不要跟我讨论了,你又不是去送礼,主要是去看同学,意思到了就行了。噢,你别忘了嫂子和他儿子。”
张仲平上北京后不久,老班长他们单位就组织了一个短训班。张仲平打听到刘永健参加了,就又上了一趟北京。
张仲平一直记得刘永健走进傣家风情园包厢时的表情。那时他和老班长已经先到,两个人谈起大学时的趣闻轶事,快活得一次又一次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小姐在外面轻轻敲门,接着,侧身将面带微笑的刘永健让了进来。
从北京回来以后不到几个月,张仲平便拿到了扶桑海岸第三四层商铺的拍卖委托书。再后来,张仲平叫刘永健就不叫刘局了,开始叫健哥,刘永健叫张仲平也不叫张总了,叫仲平。为此,张仲平心里对丛林也就存了一份感激。
张仲平的大办公室里有一排博古架。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瓶呀罐的,透过七毫米厚的玻璃门,自有一种古朴、典雅、庄重的肃穆之气,这与那些公司里摆放着财神爷、金钱蟾蜍、招财猫之类的老板一比,就显出了主人的品味和档次。
不少朋友都知道,张仲平喜欢收藏古董。当地有个很大的文物市场,叫香水湾文物市场,时不时地,张仲平都要去逛一逛。
张仲平知道,那些卖家来自五湖四海,大部分以贩卖行货为营生。但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碰上一两件好东西。知道文物这个词的人不少,懂文物的人却不多。有的东西本来来路就不正,能换几个钱,又能安全迅速地脱手,卖家也求之不得。这种卖家只是不多见,要碰。
那一天,张仲平已经在二楼三楼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入眼的东西,他准备离开了。有个河南口音的老头儿躜了上来,超出张仲平小半步,半退着跟着他朝前走,说:“看老板像个行家,我那里有几件好东西,不知道肯不肯赏光去看一下?”张仲平理都懒得理,径直走自己的路。但那老头儿却顽固得很,一直跟着他从三楼下二楼,又从二楼来到了大街上。
河南老头儿说:“怎么样,老板?东西就在对面招待所。我看老板像个会家子,卖给别人,我心疼。”
张仲平挥挥手打断他,这种给人戴高帽子的话他听得多了。他的车子正好停在那个招待所的院子里,顺便去看一看并不费事,就做了个让他带路的手势。
河南老头儿的房间在招待所的一楼。屋里铺上还躺着一个人,老头说:“我儿子,留在房里看东西,怕不安全。”
张仲平并不搭腔。河南老头一巴掌把他儿子拍了起来。后者则一边揉眼睛一边撅着屁股趴在床底下窸窸窣窣地翻东西。他们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个纸箱,箱子的空隙处塞满了废报纸和马粪纸。他们要给张仲平看的东西用一块薄薄的毛毯裹着。河南老头儿慢慢地把它打开,小心地拎着,往张仲平怀里塞。
张仲平赶紧躲,以表示他可不是什么生手。不懂行规的人才会毛里毛糙地伸手去接,你一伸手,递东西的人再故意把手一松,东西很有可能就会在交接之间啪的一下摔碎在地上。谁的责任?那时候就难缠了。
张仲平努努嘴,让河南老头儿把东西搁在茶几上。眼看着确实搁稳了,再凑过去,慢慢地看。
摆在茶几上的是一尊青瓷莲花尊。
张仲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这会儿,两位河南老乡,一老一少四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呢。
那天从健哥那儿出来,张仲平去了一趟省文物商店,买了一本香港拍卖会的图录。他刚才心里一动,是发现眼前的什物跟图录里一对标价五百万港币的莲花尊十分相似,但见它造型典雅、式样优美,用来装饰的莲瓣纹,与器形巧妙结合,融为一体,釉色葱翠,釉层均匀,浑厚滋润,如冰似玉。
河南老头儿凑到张仲平脑袋旁边,问:“怎么样?真正的越窑青瓷,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
张仲平把刚才不由自主躬下去的身子直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别的东西了?”
儿子看了他父亲一眼,河南老头儿赶紧把他拨到一边,“没有了。”河南老头儿说:“我们又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
张仲平望了他一眼,接下来又朝门口望了望。张仲平是搞拍卖的,经常玩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把戏。河南老头儿大概看出了张仲平有准备撤退的意思,赶紧说:“是还有件东西,只是……”
张仲平说:“只是怕品相不好,拿不出手是不是?”
河南老头儿一笑,说:“老板哪里话?您真是会家子,那就是咱们的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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