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白纸门
作者:关仁山
“大雄哥,太棒了——”麦兰子兴奋地喊。
裴校长惊讶了:“真是条汉子!”
“兰子,俺大雄行吧?”大雄自豪地笑了一声。
大雄哼着渔歌子逛逛荡荡地把船摇回来了。大雄不用搀扶,气势势走下舢板。麦兰子赞叹地说:“大雄,你真行!还跟往日一样壮!”裴校长默默地没有说话。大雄笑道:“俺说过的,不算个啥。”裴校长拿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听着他们有滋有味地斗嘴儿,心里一片空落,身子也好像缩至无形。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站在那里很无聊很没劲了。他悻悻地垂着两条酸乏的手臂,弄出一些细微的软弱的声响。
海滩愈加空寂,四野一片茫白。麦兰子身穿白衣裙楚楚动人地站在两个男人之间,脸上润了红晕。她恍惚间觉得该是刹下心来驱散糊涂的时候了。“豆干饭,总闷着,就会烂的。”她想。麦兰子鼓了鼓勇气,缓缓地走到裴校长跟前,拿咄咄逼人的俏丽目光压着他:“裴校长,你说,日后俺咋办哩?”
裴校长缩了缩肩胛,脸苦楚地扭皱着。
“你说话呀,哥。”
裴校长恋恋的目光在麦兰子脸上滑了一下,就很空洞地盯着远处,支吾说:
“麦兰子,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朋友?”
“是朋友。”
“俺问你,俺咋办?”
“你是他的人!”
麦兰子心尖颤了一下:“为啥呢?”
裴校长蔫头搭脑地说:“为我……”
麦兰子死盯着裴校长的白脸:“为你?”
裴校长一叹:“都是为我啊!”
“那俺是啥?”
裴校长如断了骨的伞蹲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转身走了。
麦兰子望着裴校长的背影伤感地叹了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大雄没有用心听他们的谈话,淡淡漠漠又毫无顾忌,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他垂着头,斜着肩膀子,拿脚一下一下砸滩上的蚂蚁,贮满了十分好听的声音。麦兰子像团热雾一样移到大雄跟前,圆腚在白裙里鼓鼓荡荡地柔韧着。“大雄,俺问你话呢!”她轻声慢语地说。大雄挺挺直立,甩过头来,目光很倔地射向她。麦兰子的目光飘动着热辣辣的纯情:“大雄,你说往后俺咋办哩?”
大雄倔倔地说:
“还用问么,你是俺的人!”
“你不怕俺飞喽?”
“你飞不了!”
“你不怕俺变心?”
“你变不了!”
四只眼睛醉在一起。
挂旗
新校舍落成的那天,村委会小楼也落成了。
疙瘩爷是在霞色溶满海滩时,由黄木匠等众多渔人簇拥着气势势搬进村委会小楼的。他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站在走廊里就能看见高高低低的村舍、老河口和老船。遗憾的是蛤蟆滩被井楼子遮住了。他便将蛤蟆滩的细沙铺在窗台的水泥板上,周围呈圆形摆满花花绿绿的盆景。望着晃眼的细沙,疙瘩爷心里不空。雪连湾村是乡里的一个大渔村。四千多口子人,五百多条船,开放几年来又哗啦啦建起船厂、网厂、养殖厂和塑料厂几个村办企业。村里的经济在全乡举足轻重。这大多是在吕支书时代创下的。自从吕支书出事,疙瘩爷走马上任,就有乡领导连连找他谈话。
疙瘩爷不懂官场,自从七奶奶退出“参政”,疙瘩爷着实慌了一阵,后来春花闯进了他生活,他从脑子到服饰就由春花操纵了。那个女人不简单哪!他穿上了那件崭新的夹克衫,左胸前小口袋上卡了一支钢笔,腕上换了一块全自动金狮表。过去秃亮的和尚头也密扎扎地留下村人望而生畏的背头,而且梳理得极妥帖,看上去很像一位满腹经纶沉稳可靠的大干部。春花常敲打他:“你是一村之长,要摆出威严样儿,还屁屁溜溜的,还咋管人?其实,官话说是为人民服务的,私话就是统治人的,官儿当的顺顺溜溜,村人治得服服帖帖,就成功啦!”疙瘩爷听这话别扭,细嚼也在理儿,人前人后老都拿你“开涮”成何体统?他竭力在村人面前树立尊严的桅帆,走到哪儿都是“村长、支书”地叫,他就努力适应着。可是,当黄木匠叫他“麦支书”的时候,刚舒展的心就搅起一阵愧来,浑身鼓鼓涌涌不自在,五脏六腑错了位似的。
疙瘩爷总想帮黄木匠干点什么,心里才畅快些。他欠黄木匠什么呢?他也说不清。黄木匠没有求他,老人的二儿子在城里打工,跟儿子大雄苦扎苦累,终于攒足了钱,自家造了一艘双桅机帆船。
黄木匠的新船挂旗的那天,派儿子大雄到村委会请疙瘩爷。
雪莲湾渔人往船桅尖上挂旗是很讲究的,无论新船旧船易主就要挂旗,红殷殷的小三角旗都要由船主最亲近、最敬重的人往桅杆上挂,然后再由众人一起缓缓竖起桅杆。几十个小三角旗挂好后,还要挂一面红红的国旗。
挂旗这天要好酒好菜吃喝一顿。疙瘩爷知道黄木匠请他来助威,也就张张罗罗招呼客人入座喝酒。疙瘩爷的那只鹞鹰立在窗台上张望着。他摸了摸鹞鹰,自从自己当了村官,这只鹰由黄木匠替他管着。麦兰子过来忙活着炒菜,疙瘩爷端坐在八仙桌旁,与黄木匠各占一面。一条狼一样威武的大黄狗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像猫一样没声息。黄木匠给黄狗起名叫“桩子”,他摸着狗脖子,笑着对疙瘩爷说:“这条狗多壮啊!是大雄从城里买来的。”疙瘩爷没看狗,叹息一声没说话。他知道狗的用途,等黄木匠和大雄爷俩出海了,这狗是给他们看家的。疙瘩爷一听就知是黄木匠的主意。
疙瘩爷在黄木匠的陪同下,走到海滩上来了。远远地,他们就看见黄木匠的船了。他看出这是一艘新船,木头白茬上重刷了一层灰漆和桐油,在日光下泛着白花花的光泽。光反照到人脸上像卤过的虾样呈酱紫色。登上老船,疙瘩爷又嗅到了很浓很浓的桐油味,他深深吸了一口,要吸进肺叶里去,仿佛吸到了曾经那么熟悉亲切的生活原本气息。黄木匠拿拳头砰砰地敲打着船板:“红松料儿,满可以闯荡几年!”疙瘩爷说:“好船,好船,肯定经得住浪颠啊!”黄木匠颤索索从怀里抖两面小三角旗,递给疙瘩爷:“这是你老弟的差使啊。”说着便让大雄放松桅。疙瘩爷接了旗有些受宠若惊,手掌上仿佛燃着一篷渔火,咿咿嘎嘎倒下一根大桅,又一阵咿咿嘎嘎响,两条大桅躺下来,疙瘩爷神气庄重地将两面三角旗系在桅顶,嘴里念叨着:“你们爷俩日后行船,满舱满舵顺风顺水呀。”黄木匠响脆脆应着,恰好和了潮的韵律。黄狗“桩子”也随人抬头望旗,欢欢快快叫着……
逃跑
麦兰子拿定了十月二日双秋吉日举行大婚礼。大雄还算满意。那美日子他就在舌尖上吊着盼着。他待不住,就驾着自家的新船出海了。麦兰子放心不下,就让黄木匠跟了去,怕累着黄木匠,还雇了一个小工给他们爷俩儿打下手。大雄在疯疯癫癫的海里,十分稳健地撒网收鱼,身不摇,心不怯,令众多渔人惊叹咂舌,夸他天生一副闯海的料子。如果有了异样的话,就是他多了心眼,多了情分。散不去磨不光的海上孤寂,很强地燃起他思恋的焦躁。他就不出远海了,隔三差五能回来看看麦兰子。同时,他还从银行里支出自己挣来的两万元票子,粉刷房屋,购置七七八八的现代化家具。三间红砖瓦房被粉刷一新,积攒也如流水般耗去了。只要麦兰子高兴就够了!
大雄拍了半天脑门儿,才忆起自己还没找十三咳看看他与麦兰子的命相。该死的,连这个竟忘了!他风风火火起了床,跑到麦兰子家里,死乞白赖地向麦兰子讨要生辰属相。麦兰子已经辞了学校的差使,这一阵就在家陪七奶奶待着。她辞职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自己要嫁给大雄了,总在裴校长眼底晃,怕裴校长心里难过;二是上边分下来应届师范毕业生了,她没有课了。裴校长还是舍不得她走,可是,麦兰子执意要走,她没跟疙瘩爷说,连七奶奶都没告诉,自己就私做主张了。多亏小酒店没租出去,大雄帮麦兰子重新把酒店拾掇好,准备在婚礼之后开张。麦兰子把自己生日时辰告诉了大雄,大雄担心麦兰子诓言痴语哄他,就又向七奶奶探询,七奶奶眯着眼一说,丁丁卯卯吻合了,他颠着脚摇摇晃晃地去找十三咳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心诚,他竟走了四里路来到大蟹铺。大蟹铺同样是渔村,却终日有一缕一缕清气款款升腾。大蟹铺出神仙呢。这不,又找到了十三咳存在的依据。遗憾的是十三咳竟那么不解人意,偏偏犯了哮喘病去城里住院了。大雄无可奈何地回来了。一见到俊眉俊眼水灵灵的麦兰子,他便生出一个旺旺的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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