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我坐了八年牢。”他的态度看上去很固执,他重复,“我坐了八年牢。”
  “我感到很难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俞智丽说,“我曾去找过警察,告诉他们抓错了人。但他们根本不想改正自己的错误。他们劝我别这样干,法院也不会改判的。我知道这些都只是我的借口,真的很对不起。”
  “我坐了八年牢,我坐了八年牢。”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就好像这句话里有无穷的玄机似的。
  “我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俞智丽刚才紧张的脸已完全被不安所代替,她说,“这几年我的心也很不安,对不起。”
  现在,他知道他刚才不是真正的平静。当她开口说出“对不起”这句话时,他内心开始波动。他以为他早就没有那种叫委屈的情感,但当她说出那句话后,这种情感马上复活了,并且在心头迅速膨胀。他努力控制自己,但他知道眼里已涌出一些晶莹的东西。他只会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
  俞智丽看到他眼里那光亮越来越大,看来要溢出眼眶了。俞智丽一阵难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她赶紧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叠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你不要再跟踪我了。我是个有家庭有女儿的人,不要再跟踪我了。我求你了。”
  说完,俞智丽转身就跑出了酒吧。她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16
  
  同鲁建谈过后,俞智丽稍稍平静了一点。她又开始正常上班。鲁建这几天没再跟踪她,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他和她之间的事还没有了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和平。现在她已准备好了任何结果。既然准备接受任何结果,她就不再那么焦虑了。
  到单位后,陈康一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显得锐利而热烈。她知道这是探寻的目光。她这几天的失常行为已引起他的疑虑,他在寻求答案,寻求她的解释。但俞智丽当作不知道。她不会对他说任何事情。她又能对他说什么?他能理解这一切吗?
  果然,在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陈康一脸严肃地说:
  “你还好吗?我想同你谈谈。”
  “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谈谈。”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你现在就谈好了。”她知道不是。
  “不是。”
  她就沉默了。她知道他在担心她。他想了解一切。可她不能同他说。她也不想对他撒谎,所以,她很难同他谈。她只能沉默。
  这不是说她对他无所谓。她对他的态度比她表面要来得复杂。她的外部看上去从来是简单的,但她的内部,却是无比复杂。他的注视令她感到快活。尽管她不让快活流露出来,在他面前,她始终在亲切中夹杂着冷淡,但是她确实感到某种被关心的感动。同性无关。事实上,她一直没有太强烈的性感觉和性冲动。好像她的性欲在八年前那个强暴之夜给取消了。很多人不明白,陈康这样一个看上去像公子哥的人会跟随她,到工会干事情。她明白,自从知道他的事情之后,她就都明白了。
  要是没有那一次的疗养,他们之间或许不会产生任何关系。厂子这么大,很多人只是见面点个头,有的甚至相互都不认识。他们一起去,仅仅是因为厂里每年都有疗养的名额,而这一次刚好轮到他们俩了。俞智丽本来不想去的,但领导坚持要她去,她就不好再推托。那会儿陈康是厂办的秘书,俞智丽同他不算太熟识吧。机械厂目前形势不错,许多产品供不应求,秘书一职基本上是前途无量的工作。而她对前途无量的人似乎不会特别注意。并且,在厂子里,他对她的态度也不好,他总是带着讥讽的表情同她说话,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不过,他们结伴出去,他倒是挺有礼貌的,在火车上,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俞智丽非常照顾他,他开玩笑,她的样子,像一个母亲。
  在疗养的开始阶段,俞智丽也没太注意陈康。一到了疗养地,俞智丽就完全融入疗养院之中了。她像疗养院的护理人员那样照顾那些前来疗养的老人。她在厂医务室呆过,这方面相当专业。俞智丽在疗养院成了个受人欢迎的人物。大家都喜欢她,她举手投足,端庄大方,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母性气息。
  而陈康到了那里,完全投入到享乐之中。那个地方,附近都是酒色场所,娱乐业发达。像他这样天天跟着厂长跑的人,对此应该是相当了解和熟悉的。她想,他肯定是乐在其中了。她不会管他。在他的感觉里,男人都那样。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他在观察她。她对异性的目光一直是相当敏锐的。她一直觉得他的目光是冷漠的,但现在这目光变得温和起来。这当然是好的,人与人之间友善总比冷漠要好,比敌意当然更好。她在给疗养院的老人们做一些理疗工作时,他偶尔会来帮一下忙。“你怎么啦?玩腻啦?”她开玩笑。他说:“是呀,你瞧,我也是闲不下来的人,一闲下来就会发慌。”
  一天晚上,他突然闯进她的房间。当时,他脸色苍白,眼中有一种难以自拔的软弱和混乱,沮丧和空虚。当时俞智丽已洗完澡,身上穿着睡衣,她打算要上床睡觉了。俞智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显得非常平静,她想,他大概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你喝醉了?瞧你满身都是酒气。”俞智丽说,“呆在这里闷了吧?”
  “我没喝醉。”他的语气像是在赌气,“要是能喝醉就好了。”
  那晚,他确实没有喝醉。但他还是有些无法自控。他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她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那张脸看上去阳光明媚,如果他不说你怎么能看得出来。她想,人真是复杂的动物,每个人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是这时向他伸出手去的。这几乎是她的习惯动作,每当她意识到别人需要她帮助时,她都会伸出手去。她抚摸陈康的头。她没劝慰他,她觉得劝慰是多余的。
  也许他还是有点醉意了,陈康顺势抱住了她。她没有拒绝他。当他的脸碰到她的胸脯时,他开始是安静的,但过了会儿,他变得不安稳起来。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依旧平静,没有拒绝也没有鼓励。在她的意识里,男人都这样,男人最终寻求的还是女人的身体。虽然,她没有任何欲望,她对他是有怜悯的。她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平静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他搂着的身体不属于她。
  后来,他几乎是逃离她的房间的。以后的几天,他远远地躲着她。但俞智丽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后来,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疗养结束,回单位后,陈康要求调到工会。这件事当然会有一些闲言碎语,但她无所谓。这之后,他们配合默契,当然彼此再没有提起那晚“偶然”的一幕。因为知道他的事,她自然对他有更多的关心。当然,她不会把关心说出来。她的关心在细微的日常行为之中。
  她没明确答应同他谈,他大概有点不高兴。见他不高兴,她的心就软了。自从知道他的经历,她不想他有任何不高兴。她就对他说:
  “我要去看望王世乾老人,你去吗?”
  他是敏感的,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就笑了。他说:“好。”
  正是夏季,天高云淡,植物蓬勃。街上行人衣着鲜艳,使季节显得更为热烈。各大商店门口挂着换季打折的广告,那些广告语夸张滑稽。他们俩默默地走着。前面是一个公园。有一些老人在里面扎成一堆闲聊或发牢骚。中国人都喜欢政治,就是老了还是热衷于谈论政治。俞智丽打算找个地方,同陈康聊几句。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坐在这里休息会儿吧。”
  他俩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们之间留了一条缝隙。这似乎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表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不是有话同我说吗?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他说话瓮声瓮气的,“我感到你似乎碰到了麻烦。但你从来不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呢。我想,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不是。”
  “你没事吗?你把我当傻瓜了。连傻瓜都明白,你有事情。也许,你觉得我没资格关心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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