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一天傍晚,她因为单位有事,过了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间。当她匆匆来到幼儿园,女儿已经不在了。老师说,有一个自称是她叔叔的人把王小麦接走了,那人还替她买了冰棍。俞智丽马上想到那个人就是鲁建。果然老师描述的特征同那人完全相符。这个时候,俞智丽倒是显得异常平静,就好像她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似的。她想到了绑架。她想他终于行动了。但他这样做显然是错了,一切的罪都在她这儿,与她女儿无关。他随时都可以拿她是问的,根本用不着这么干。他随时可以审判她。她也不想责怪老师。她女儿轻信人。女儿是个自来熟,特别当你给她东西吃时,她马上会把你当成亲人。她没有让老师知道女儿可能遭受的意外。一切由她自己来承担。她决定回家一趟,然后想办法找到他。她想他不是要伤害女儿,他要伤害的是她。他带走女儿的目的也是为了她。当然也不能说她不担心。她感到真正的危险逼近了。
  但令她意外的是,她回家时,发现女儿站在家门口。她正聚精会神地吸吮着一根冰棍。白色的乳液沾满了她的下巴及胸口。她的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甜蜜的表情。俞智丽像是碰到了一个奇迹,她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乎是扑过去的,然后她蹲下来,仔细打量女儿。女儿被她母亲的表情吓坏了,哇地哭了出来。女儿哭的时候,扭头向左边的街角张望。俞智丽的身体意识到了那个人的存在。她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去,发现了那人远去的背影。也许那人听到了女儿的哭声,转过身来。这时,俞智丽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看到那人倒退着,给她一个神秘的微笑。他又这样走了几步后,转身走了。他宽大的背影看上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但又给人一种莫名的虚无之感。一会儿,他在拐角处消失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想干什么?是吓唬我给我一个警告还是另有深意(比如帮助我)?她感到他那神秘的微笑似乎包含着一切危险和一切善意。这天傍晚,他消失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站在那里发呆。女儿见自己的哭泣无人注意,就迅速止住了。她伸出肮脏的小手,拉俞智丽的衣服。俞智丽回过神来。她开门进屋,然后替女儿擦洗。她觉得他的行为就像命运那样深不可测。
  俞智丽担心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或者出现另外的花样。她感到他似乎会这么做。他好像在同她玩一场猫鼠之间的游戏。但这显然不是个好玩的游戏,因为她只不过是一只笼中之鼠,一只差不多死了的老鼠,这会有什么乐趣呢。但她对这些又不能确信。对她来说,他依旧是一个谜,在谜底揭晓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她担心他再缠着女儿。但他没有。她稍稍放心了一点。她也没同王光福说这个事。她自己承担一切。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看起来他同她还保持着距离,一切风平浪静。
  有一天,俞智丽在商场里购物。这一整天,她没发现那人跟踪她,所以,她显得很轻松。她买了一件衣服。她买好后去付钱。这时,服务员告诉她有一位先生为她买了单。服务员还指给她看是站在门边那一位。她一看吓了一跳,他站在那儿,态度温和地看着她。她非常疑惑。一会儿,她意识到他跟着她,可能并不是要害她。他的眼睛里没有那方面的内容。他的眼神很温和。看他的眼神好像他思念她很久了,好像他无时不在想着她。这不是没有可能,他们曾告诉过她,他爱她,八年前他跟踪她就是因为爱。这个可怜的家伙啊。她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暖流,想大哭一场。
  她几乎是逃离西门商场的。她觉得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这个可怜的家伙。难道他还想回到八年以前吗?那个年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就像他八年的青春那样付诸东流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主动找他谈一谈。这样她才会明白自己究竟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她有义务补偿他。
  她注意到他经常去公民路那家叫“过路人”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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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找到她了。八年来,他一直想着她,想象着见到她的样子。想象着这八年中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曾想象俞智丽可能成了一个地道的小市民,一天到晚为几毛钱而斤斤计较——女人大都是这个命运;也想过俞智丽可能至今独身,没人再愿意娶她;或者想象俞智丽像其他女人一样下海做生意去了——至于什么生意只有天知道……可是,等到见到了她,他才明白,一切同他想象的相去甚远。他没想到,八年后的俞智丽会如此端庄、干净、沉着,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光芒,这光芒让他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感到她似乎神圣不可侵犯。当然这种感觉并未留存多长时间。他现在握有对她处置的权柄,他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他不能理解,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你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昔日那个为了吸引小伙子的目光在西门街花枝招展的小女子了。他很快了解到了她的一切。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段日子,他跟在她身后。他有一种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的快感。是的,现在,她跑不了啦,他终于把她找到了。同时,他也有一种好像又回到八年前的幻觉,八年前,她令他坐立不安,只要一天没见到她的身影,他就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远远地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笑一颦,在他的眼里都意义非凡。那是一种令他感到刺目的光芒,使她看起来像一个女神。但是,八年前那个倒霉的事件,使她在他的心目中光芒尽失,还原成为一个浅薄的小女子。
  面对她,他才感到自己对她的感觉相当复杂。在里面,当他有欲望的时候,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她。曾经有人给他搞来女人的裸照,但出现在他幻想里的依旧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总是赤身裸体地放荡地出现。他对她充满欲望和仇恨。他甚至希望在出去后真的强暴她一次。在他的幻想里,他已强暴了她无数次了。他要把她碾成粉末。他在监牢里如此受煎熬,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他悲剧的源头。有时候,见到这个女人如此“高尚”,他会有一种受辱感。他有一股把她的所谓“高尚”玷污掉的欲望。可是,有时候,这种“高尚”又会唤起他温柔的情感,他似乎看出这“高尚”中有着另外一些消息。
  鲁建从里面出来后,并不急着找事做,他除了对跟踪俞智丽有兴趣外,对别的事好像一点儿也不关心。仿佛跟踪鲁智丽是他的一个了不起的工作,他这样跟踪有无比辉煌的前程。大炮问过鲁建,究竟想把俞智丽怎么着。鲁建没理他。大炮猜不透鲁建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这似乎有点怪异。没人猜得透鲁建心里在想什么。
  并不是需要所有的时间都跟着俞智丽,有空的时候,可以去“过路人”酒吧。他现在已经喜欢上那酒吧了。自从那次大炮带他来过后,他成了这里的常客。他喜欢整个下午坐在窗口,拿着一杯啤酒,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他这样子就好像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就好像从这个窗里能够看清人生的秘密似的。不过,他早想通了,人生的秘密谁也别想看透,他明白就算他想一辈子,也不会想明白他怎么会那么倒霉,会白白坐上八年牢。他已不思考这样的人生问题了。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现在,他又向酒吧走去。午后的阳光温暖人心。这些日子,鲁建慢慢有了同牢里的阴冷不一样的情绪了。大炮说,鲁建现在同里面很不一样,笑起来都有些灿烂了,在里面可是一天到晚绷着脸的,好像谁都欠着他什么似的。酒吧的门比一般的门要低得多,他进去时小心地弯下腰。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门外的日光一闪而过,就像是门上装着一面镜子。
  他进去时,突然涌出一个念头。想办法开一间酒吧也许是件不错的事。这样他下半辈子也可以打发过去了。不过,他不清楚开一间酒吧需要多少钱。
  午后的客人很少。那个叫李单平的调酒师这会儿靠在吧台上差点睡着了。见人进来他就惊醒了过来。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条件反射,无论有多困,睡得多熟,只要酒吧的门一开,光亮闪过,他就会醒过来。他看到鲁建坐在了他习惯坐的位置上。他绽露笑容同客人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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