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他说:“他们说起你来都赞不绝口。”
  俞智丽说:“你一定感到很可笑。事实上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人。”
  他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你也是个受害者。”
  俞智丽说:“我是咎由自取,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个轻飘飘的人,我穿着超短裙到处引蜂惹蝶,我恨不得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我出那样的事是活该。”
  他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微笑,他说:“那时你在西门街可是个名人,他们老是在背后说你。那时候你是个大美人。”
  俞智丽苦笑了一下,她说:“是吗?”
  又说:“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沉默不语。她看到他眼睛里包含复杂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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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俞智丽经常跟着鲁建去雷公巷108号。她的身体好像突然苏醒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一个深黑的空洞可以吞没一切。她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荡妇,时刻希望他把她彻底揉碎。她很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种特别的气味,这气味让她想起监狱,进而想起他受的苦。所以,一闻到他的气味,她的身体就会像突然注满了液体似的膨胀起来。身体里的水分让她难受。她需要强有力的碾压,把体内的水分奉献出来,只有把这水分挤干净她才会平静下来。他只要抱住她,不管是从前面还是后面,也不管她在干什么,她的身体都会有一种神经质的痉挛,像被点中了穴位似的浑身散架。她已熟悉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健壮、坚硬,像坦克一样无坚不摧。她心里充满了那种类似奉献的满足感。
  但是,身体里爆发的那种不可抑止的快乐让她十分羞愧。她不允许自己可以这么快乐。每次从雷公巷出来,向家走去时,她都感到艰难。她无法面对王光福和女儿,面对他们时,她有强烈的愧疚感,并且觉得自己十分可耻。她知道王光福待她好,在乎她的一切。可她一直没有爱过这个矮个子男人,对他只有怜悯,有时也很厌烦,这也是她为什么总是向他发脾气的原因。但她终究是他的妻子,她现在的行为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污辱。她不希望伤害他们。她洞悉了其中的自私。她感到自己被撕裂,不能两全其美。
  像是在惩罚自己,她就不允许自己的欲望出现。当鲁建在她的怀抱里驰骋时,她让自己的身体麻木。这样,他们亲密关系在她这里便成了一种承受。她想象自己只不过是一团青草,没有欲望的青草。她是素的。是洁净的。这样想象的时候,她的身体就疼痛起来。好像有很多针尖刺在她的身上。但是,慢慢地,疼痛的身体里诞生出温暖的欲望。这欲望控制了她。她像是怕欲望逃走似的,抱住了他,就好像他是她的孩子。她身体的快感又慢慢来临了,和痛感纠缠在一起,像是在相互推进。痛苦有多强烈,快乐就有多强烈。这是很奇怪的体验。她不知道怎么快乐里会有痛苦呢?这痛苦来自哪里,仅仅来自于他专横的力量吗?还是来自于深埋在她心底的罪感?这一切让她迷惑不解。她有点讨厌自己的身体了。其实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身体,被强暴以后,她就不喜欢,现在,她简直有点讨厌了,身体怎么可以这么贪婪呢。
  有好几次,他们做爱完后,俞智丽竟然在满腔的内疚中沉沉地睡去。她是太累了。她这段日子特别能睡,她都怀疑自己有了嗜睡症。
  这天,俞智丽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在自己家中。她看了看窗外。窗外的街灯此刻看上去非常明亮,因此能看得到附近那间庞大而笨重的厂房的围墙。她这才知道自己还在雷公巷。俞智丽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她知道不远处还有一个军营,但此刻军营沉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清晨的时候,那里会吹响嘹亮的军号声。这会儿四周十分安静了,她嗅到了午夜那种新鲜而潮湿的空气,她猜想现在一定已到了午夜。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凌晨一点钟。她想,她得走了,她的丈夫一定焦急地等着她。她开始穿衣服。鲁建躺在那里,盯着她的身体,她感到有点不适。
  “你一直没睡吗?”
  他点点头。他一直看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真是完美。
  “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
  “你不要回去了。”
  “这怎么行。他们会担心的。”
  “你搬过来吧,跟我住。”
  她吓了一跳。他在开玩笑吗?他的眼神倒是十分认真。她心里没底。她笑了笑。
  “真的,我想好了,我们结婚吧。”
  显然他是认真的。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想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他这是深思熟虑呢还是一时冲动?她不知道怎么说。他的这一想法对她来说是一个难题。她摇了摇头。她说:
  “我不会离开他们的。我不能伤害他们。”
  他的脸一下子黑了。他没再同她多嘴。他冷冷地说:
  “你走吧。”
  她心里有些发虚。她总觉得这辈子欠了他。她不想让他不高兴。她发现,他的脾气不好,刚才还好好的,转眼就变成了一张破碎的脸,他的脸上甚至有一种暴戾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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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王光福提早下了班。他向城西走去。一切都清楚了,俞智丽近来的反常同那个叫鲁建的人有关。他们说,这个人住在铁路线外面。现在他看到了铁路。铁路修筑得很高,比周围的平地高出许多,从这里看过去铁路像是建在半空中。一辆火车从南边驰过来,它尖利的汽笛像是有巨大的力量能把它前面的一切推到远处。他想到一个词:排山倒海。排山倒海的汽笛。他站在铁路下面,抬头看着列车。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感到自己非常渺小。一会儿,列车远去了,但它巨大的震动好像依然没有停止。王光福感到自己的心头似乎也在震动。他爬上了铁路。他向西边望去。他看到那个军营,形状就像一只葫芦。一些士兵在营地操练。他当过兵,他知道这样单调的操练是兵营生活的主要内容。军营到了,那个人住的地方也该到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片纸,上面写着:雷公巷108号。字迹娟秀中有点儿野气。是王艳写的。
  这边的住户不多。因为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边缘了。越是偏僻陋巷就越不好找。他问了不少人才找到了雷公巷108号。那些人在回答他问题的同时还不时地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他想,他们一定把他也当成从牢里面出来的人了。他的心中,那份不平就更强烈了。人们对他的误解加重了他心中的屈辱。他站在108号门前,嘭嘭嘭地敲击起来,就好像他这样一敲,他心中的怒气就会被敲走似的。结果,他是越敲越愤怒。那人不在。也许那人又跟在俞智丽的后面呢。想起这件事,他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就涌了上来。他不知道那人想干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到事情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所以,他必须找到那个人和他谈一谈。他不能再等了。
  从这边望出去,视野非常开阔,这一带的房子都比较低矮,目光穿过这片低矮的房子的屋顶就可以发现城市的边缘,再远处就是田野了。如果向西望去,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之上了,它好像不在发光,它好像是因为吸收了周围的光线才得以这样透红。王光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观察过太阳落下去的过程,他实际上也没有观察,只不过傍晚巨大的虚无感击中了他,他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就像远处的田野一样一望无际。接着,天黑了下来,四周变得安静起来,只有附近的工厂发出单调的机器声。王光福猜想,住在这一片的居民已经很少了,否则的话这里不可能这么安静的。王光福的耳朵竖着,每次脚步声响起时,他的心脏都会沉重而快速地跳动,当脚步声远去时,他才会长长地吁上一口气。
  又过了一段时光。王光福因为蹲在地上的时间太长,他的脚都有点发麻了,但他还是没有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好像他这样一动,那个人就不会回来似的。
  那个人是在晚上九点钟回来的。王光福听到那人在向自己靠近,同时靠近他的还有那人身上的气息:酒气、烟味还有一些脂粉气。王光福不知道那是谁的脂粉气,有一刻,他幻想那是俞智丽的,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让他痛苦的念头。酒精气味非常浓,他担心这个人已经醉了,那样的话他就不好同那人谈话了。现在,那人已站在门边。王光福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说:“你是鲁建吗?”显然那人吓了一跳。那人马上镇静下来了,他问:“你是谁?”就在他说话的当儿,他认出了这个让他吓了一大跳的人。他把门打开,问道:“你有事吗?”那意思是说有事的话请进。王光福进了他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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