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是你叫他们动手的吗?”
她还要谈。他的手从她的身体上离开,然后翻身躺下。他黑着脸,闷声闷气地说:
“我的事你别管。”
“你为什么要打他?”
“你今天怎么啦?搞得神经兮兮的。”
“你这样,我挺担心的。”她说。
“我没事。你放心吧。”
“不要同大炮他们混在一块,好不好?”
“你看不起他?”
“离他们远远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她又来了。她他娘的说话总是这么轻巧。她眼里,这世上的人可分为好的和坏的。如果这世上可分好人和坏人,那他算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以为这世上都是像她这样的人?
“大炮这人路子不正,迟早要出事的。”
鲁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脖子上的筋脉越来越粗,在轻微地跳动。她有些胆怯。她是怕这个男人的。
“不要再说了。”鲁建板着脸说。
但是俞智丽刚刚打开了话头,她像是被自己的话语控制了,停不下来了。
“不要再说了。”他再次警告。
她怎么能停得下来呢。她开始用一种激越的语气说话。这些话在她的肚子里搁了很久。看她说话的样子,好像她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打断她,恶狠狠地说:“你真是扫兴。”
他打算起床,去客厅。但她拉住了他。
“你怎么啦?”她胆怯地问。
他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她那样子看上去有点狼狈。这个动作把鲁建的情绪完全激发出来了。
“你以为我是谁?嗯?我他娘的算什么人?只不过是一个强奸犯!一个刑满释放犯!你以为我还能找到什么高级的朋友?”
他这样说的时候觉得委屈极了。想起自己是个刑满释放犯,他激动起来。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坐牢的。他咳了几声,继续说:“你以为我同大炮有什么不同吗?没什么不同,都一样的,到过那里,你就不是正常人了,就成了这个社会的一堆狗屎。这一辈子就毁了。你瞧不起我们这类人是不是?我不同大炮交朋友还同谁交朋友?我去同官员交朋友?还是同商人套近乎?或者作风雅状和文化人打交道?谁还理我!他们都把我当成黑手党,以为我要敲诈他们……”
他的反应把俞智丽吓坏了。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渣滓。到了那个地方就注定了你这辈子是渣滓,连改好自己的权力也没有了。没人相信。”
他流泪了。脸上布满了屈辱。她看到他眼里那种受过伤害的阴影。
“你不知道我在里面怎样过日子的?在里面你只能把自己当成渣滓你才能活。否则你就不能活下来。我进去的时候,还去监牢图书室借书看,可他们嘲笑我,他们说,你他娘的还想出人头地?死了这条心吧,你出去后你就知道没人再看重你。你除了拉拉三轮车,擦擦皮鞋,你再也找不到正经事做,当然你还可以去偷去抢。”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内疚。她也哭了。这都是她造的孽。她对不起他。她为了使他平息下来,她搂住了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安慰他。他的身体在激烈地起伏。她能感受到他曾受到的伤害。他显得很软弱,像一个孩子一样伏在她的胸脯上呜咽。她伸手往他的下身抚摸。当她抚摸到那里,她吓了一跳,那东西早已勃起了。这是很奇怪的,当他充满愤怒的时候,那东西就会勃起来,好像愤怒和情欲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他停止了呜咽。他狠狠地撕去她的衣服。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她,好像惟有如此他才是安全的。
就像一把刀子插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感到疼痛。她希望这种痛感来得更强烈一些,这样就可以缓解她的内疚感。内疚感是一种令她窒息的感受,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身体的某处。
有一种方法可以加强这种痛苦,那就是想他受的苦。她想象着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苦。他们欺负他的每个动作,都引起了她肉体的反应。他同她说过的,他刚进去时,他们就教训他。他们怕惊动看守,先塞住了他的嘴巴,然后他们架着他,把他的头扣在他们刚刚拉出的屎堆前,让他嗅那臭气。他呕吐不已。他的口被塞了,呕吐的秽物塞在口腔里,让他不能呼吸,他只能咽回去……
俞智丽觉得恶心,想吐了。她强忍着。她紧紧地抱着他。他终于结束了,一动不动地瘫在她的怀里。她一把推开了他,迅速跑到洗手间,呕吐起来。她什么也没吐出来。她不住地喘气,脸涨得通红。
鲁建也跟着来到卫生间。他关切地问:
“怎么啦?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他没再问下去。一会儿,她缓过气来。他们又回到床上。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路灯,附近已没有哪户人家的窗口还亮着灯光。周围安静得给人不真实之感。经过一折腾,鲁建也没了睡意。
“为什么会吐?”他问。
“我讨厌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他感到很疑惑。
“你不会懂的。”
他不无忧虑地看着她。这会儿,他的脸上已看不出愤怒的痕迹,好像刚才的愤怒从来不曾有过,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情感。
“你让我跟着你真的是因为爱我吗?”她突然问。
某些时候,她对此是有疑问的。她对自己没太大的信心。
“是的。”他说得很轻。
“我有时候觉得你身体里面充满了愤恨。”
“是吗?可能吧……怨恨是有的。”他显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问,“刚才不快乐吗?”
“不是这个意思。”
“快乐吗?”
“我不喜欢,像个荡妇。”
“你是不是喜欢痛苦?”
听了这话,她吓了一跳。她没有好好想过这件事。但他说的也许是对的。他某些时候的粗暴,对她来说既像是伤害又像是解脱。身体在受苦的时候,她的灵魂就会得到满足。
30
陈康看到俞智丽有些异样。她的脸是浮肿,却不像是睡眠不好的那种浮肿。虽然她还像平常那样,干那些别人不想干的杂事,脸还是那样平静而洁净,但他看到她的眼中似乎有阴霾。
俞智丽对陈康的注视很不安。为了掩饰不安,她提着水瓶去茶房打开水了。
俞智丽打水回来,陈康还是这样忧虑地注视她。这让俞智丽感到非常紧张。她对他笑了笑,结果连笑都有点僵硬。
她把水瓶放到陈康桌上时,陈康又一次发现俞智丽的手臂上有青瘀。俞智丽好像感受到了陈康的目光,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陈康断定她的浮肿应该同睡眠无关。“这怎么回事?”
俞智丽不想陈康关心这种事。这是她的私事,她从来也不想别人知道她的私事。她说:
“不小心弄痛的。”
陈康当然不会相信。如果是她自己弄伤的,不会这样一而再地出现。这显然是某种暴力的结果。
“他打你?”
他没打她。可不知为什么,面对陈康的关心,她的心里还是涌出一种伤感的情绪。这同她对自己的生活缺乏信心有关。她感到鲁建和她的生活是有点怪异的,失控的,令人忧虑的。俞智丽怕控制不住伤感的情绪,屏了一会儿呼吸。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摇摇头。“他怎么能这样?”他确信鲁建在打她了,“这还是人吗?”
“你不会明白的。他吃了很多苦。”
“吃了很多苦也不能打人啊。”
俞智丽真的感到说不清楚。她不想再说下去。陈康是不会明白的。老实说,有些事连俞智丽也不明白。她对自己充满了疑虑。
同俞智丽的谈话虽然不令人满意,但陈康对俞智丽的热情被重新激起了。回去的路上,陈康满脑子都是俞智丽和她身上的伤痕。他感到他的热情同她的伤痕有关。很奇怪的,是伤痕重新让他看到了希望。
自从俞智丽私奔以来,陈康的女友又出现了。他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诚意,女友那瘦削而可爱的身影就会出现。只是现在,他经常看不清女友的脸,他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每个晚上,房子里充满他和女友的说笑声。这让他不再感到孤单。他对女友说起了俞智丽:
“你没见过她,她是这世上少有的好人,可现在她在受苦。那个人在欺负她。我没能保护你,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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