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王光福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唐突。那个人也没问他,好像他已经知道王光福是干什么来的了。那个人走进了卫生间,擦了一把脸。他从卫生间出来时,王光福看到,在灯光下,那个人的脸非常红润。王光福断定,他一定喝了不少酒,不过,他没有醉。
王光福想,我已经等了差不多一个晚上了,我横竖都要同他谈谈的,我就单刀直入吧。王光福就说:“请不要跟踪俞智丽。”
鲁建还在忙他的事,这会儿他在往他的脸上抹什么东西,大概是护肤霜之类的玩意儿。鲁建听了王光福的话并没有吃惊,就好像他没在听王光福的话。一会儿,鲁建在王光福对面坐了下来。
鲁建不动声色的态度让王光福不能忍受。王光福好像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似的,他高声道:
“请你以后不要跟着俞智丽。”
鲁建的脸上挂上讥讽的神色,他说:“你这算是在保护俞智丽吗?算是在尽丈夫的义务吗?”
王光福说:“你为什么盯着俞智丽,你究竟想干什么?”
鲁建说:“这个你应该去问俞智丽,俞智丽没同你说过吗?”
王光福说:“你不要害她,请你不要害她。她这段日子很反常,她已是一个做母亲的人,但现在她连女儿都不管了。这都是因为你盯着她。”
鲁建说:“我不会伤害她,俞智丽知道我不会伤害她。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她。”
王光福说:“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俞智丽。”
鲁建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很同情你,但俞智丽会同我结婚的。我要娶俞智丽。”
听了这话,王光福呆住了。王光福想,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他仔细地看了看那人的眼神,那人的眼神清澈而自信。看着这眼神,王光福害怕了,因为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疯子的话,也是个冷静的疯子。
鲁建说:“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我已经睡了俞智丽几次了,就在这个地方,我们非常好,简直死去活来。你肯定不会让她如此快乐。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23
王光福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家时,已经十点钟了。女儿已经睡了,俞智丽还没睡,她正安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她在等待某事发生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安静地等待着。王光福脸上的伤,她看清楚了,她好像一点也不吃惊。王光福那只被打肿了的眼睛闪着混浊的光芒。但他没把目光投向俞智丽,他即使不看她一眼,他也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他走进了女儿的房间。女儿已经熟睡了,她的脸柔和中有一些倔强,女儿长得确实很像俞智丽。他没有把女儿叫醒,他替女儿穿好了衣服和裤子,然后把女儿背在肩上,把女儿背到了自己的父母家。
王光福再次回到家里,发现俞智丽还坐在那里。她一动也没动,眼神里没有任何主张。王光福想,她他娘的总是这个样子,好像她这辈子受了多少苦似的。王光福走进卫生间,想先洗一把脸。他看到自己眼眶周围的乌青,用毛巾揉了一揉。虽然他被打成这样,但他感到一点也不痛,他的身体好像不存在痛感了。水放满了,他把脸整个浸到水里,直到憋不住为止。他仰起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水,一些水流进了他的嘴里,他尝到一股咸咸的味道。他知道自己流泪了。“我他娘的待她那么好,她竟……”那个人说他睡了她,那个人为了让他相信还说出了她身上的胎记。屈辱感把他刚刚用凉水冷却下去的疯狂又一次激发了上来。他用毛巾擦着脸,他的泪水在哗哗哗哗地流。他来到女儿的房间。他对自己说镇静一点,镇静一点。女儿不在,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谈。他得和她好好谈谈。不过,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眼泪,他强制自己把眼泪收回去。“我得和她谈谈,冷静地谈谈,也许她什么也没干,也许一切只不过是那个人在吹牛。”
王光福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俞智丽的眼中有了一种期盼,她的眼光一直追踪着他,就好像她在等待某种结果,或好像他是她的救星,希望他解救她。王光福没有马上在俞智丽对面坐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床。他对自己说,你不要发火,你要心平气和地同她谈谈。
“我找过那个人了,就刚才。你看到了,我同他打了架。”
“对不起。”
王光福不喜欢听到“对不起”这句话。他不清楚她这声“对不起”是在为她自己道歉还是在为那个人道歉。他当然不希望她是在为那个人道歉。他挥了挥手,就好像因为这个手势,他才下决心问她一些实质问题。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的表情是那种盼望她坚决地否定的神情。
“对不起。”
他被这声对不起击中了。他的眼前晃动着那个人得意洋洋的脸。那个人在用下流的言语描述他和俞智丽在床上的事情。他就是在那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冲上去揍那人的。结果却是他被那人揍了一通。那个劳改犯有的是力气。这会儿,他在心里绝望地叫喊:看来那个人说的是真的,俞智丽他娘的真的和那人睡了。她为什么要那样呢?王光福已经有点忍无可忍了,他很想揍俞智丽一顿,但他忍住了。他得冷静地解决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我待你不好吗?我里里外外都替你干好了,我不要你干一点家务,你难道还不满足!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对不起。”
“你他妈的难道只会讲这句话。”王光福突然提高了嗓门。他实在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女人愣了一下。女人看了王光福一眼,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女人开始整理东西。她本来是不想离开他们的。现在没办法了。她最终伤害了他们。她无脸面对他们了。她只能跟那人走了。
王光福看到女人刚才迷茫的眼神开始变得集中了,女人的眼中有了一种痛苦而压抑的光芒。这是王光福熟悉的目光,多年来女人总是莫名地会呈现这种可怕的目光,这目光仿佛深不可测,好像生长在黑暗之中,每当这种时候,王光福总感到女人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玻璃。
王光福见女人整东西,慌了,他问:“你干什么?”
女人说:“你都知道了。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再害你。”
王光福说:“你怎么能这样?女儿怎么办?你想过女儿没有,你难道忍心她受到伤害吗?”
女人继续整理她的东西。她口中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王光福开始夺她手中的东西。但女人的态度十分坚决。
“你不能这样,我们坐下来冷静地谈谈好不好。我从来没问过你的事情,可能我们缺乏沟通。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
“我知道你很苦。我知道你这几年很不安。那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个受害者,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你没必要这个样子。”
……
“是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事,我从来不向你挑明,我也不问你的心思,我怕不小心伤到你。可我很想帮你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有人盯你的梢呢,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呀。”
……
“你不要这样,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不要怕那个人,我会帮你的,只要你不走,我不会让那人再靠近你。”
……
她不打算回头了,王光福已经在哀求她了,但他就是跪下来,她也不打算回头了。她这辈子是欠那个人的,她只能由他处置。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楼下等着。那个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24
俞智丽从楼道下来。鲁建确实在楼下,她没理睬他。就好像她离家出走完全同他无关。
那个人走在前面,路上有一些风,风把俞智丽的头发高高地吹起。她还嗅到了风吹来的他的气息。现在她已经非常熟悉他的气息了,他身上有一种暖烘烘的像腐烂的草发出的那种浓烈的泥腥味。这是他身上的标记,她牢牢地记住了这一标记。在她的感觉里,这标记似乎来自深远之处,有着神秘的根底,她能感到这气味中的内容,感受到这气味所展示的全部的痉挛和委屈。这气味就是一种权力,一种可以对她蛮横无理的权力。所以,他现在走路那么坚定有力,就像他在床上那么理直气壮地向她不断索取的样子。都拿去吧,凡我所有的。她在心里这么说。他有权拿去我所有的。他的气息在风中飘荡,好像这气息是风的唯一内容,好像风的吹拂只是用来包裹他的气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暖和起来,就像风中伸出无数只手在她的身体之上粗暴地抚摸。她情不自禁地小跑了几步,好像她不跑,他就会抛下她不管了似的。她知道在道路的尽头,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在她这里说不清是生还是死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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