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她无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她想了想,说:
“你知道,我不想对你说谎,但也不能告诉你。你以后或许会明白。总之,如果我做出什么事,你都不要感到奇怪。”
17
一会儿,他们来到干休所。因为陈康对王世乾没有什么好感,他不愿意进去。反正王世乾似乎也不喜欢他。这样俞智丽独个儿进去了。
现在,陈康已断定俞智丽真的有麻烦了。至少她是这么暗示的。本来他对她一直不愿意说自己的事,多少有点儿介意的——她干吗把自己保护得那么好啊,但现在,他感到满意了一点。她说她不想对他说谎,这是最重要的,他讨厌自己在任何意义上被欺骗,即使这欺骗是善意的,也会让他觉得受辱,谎言对他而言是最具杀伤力的。她虽然没说出遇到了什么麻烦,但她有暗示。不过,他猜不出这暗示意味着什么。
陈康坐在干休所对面的人行道上。这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场所,这条马路上车辆很少,行人也不多。这是陈康喜欢的。他表面上看喜欢热闹,实际上渴望安静。只要没人打扰他,他对自己这样等着很满意。
他不知道俞智丽在里面和王世乾说些什么。王世乾这个人,不简单,他好像活得比谁都有精神。他都瞎了,不能干任何事了,但看上去似乎比谁都有盼头。是什么支撑着他呢?
陈康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那么一点宿命的联系的。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同俞智丽有什么深刻的关系。但事实上,在他的生命里发生了,对他来说,这无法用好或是不好来判断,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
去疗养地的火车上,陈康对俞智丽看法开始有了改变。在火车上,俞智丽显得非常沉静,面带微笑,那微笑中还有那么一股子神秘的气息。陈康就是这次才注意俞智丽的,并发现她还很美丽。这之前,他并没太注意她,只把她当作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在列车上,俞智丽很照顾他,什么事都不让他干,她都替他弄妥了。好像她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陈康很久没被人这样关心了,有点感动。不过,他马上在心里嘲笑了一番自己的情感。陈康开始感受到俞智丽的诚意。陈康发现她的脸上有着圣母般的光辉。陈康知道脸上的光辉其实就是内心的光辉,一个内心阴暗的人,他的脸肯定也是暗淡的。陈康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怀疑俞智丽的高尚。他想,她的内心充满了光亮,她绝不是在做假,她的所作所为浑然天成,就好像完全是她生命的需要,是出于她的本能。在俞智丽这面镜子里,陈康看到了自己的阴暗。谁也不想见到自己原来是肮脏的,俞智丽的洁净就成了一种冒犯,陈康有一种把她拉下水的愿望。他听人说,俞智丽在男女方面比较随便,因此,他想过勾引她。他不想让她高高在上,而是要把她压在身下。但每次当他面对她时,他发现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在俞智丽温暖母性气息前,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软弱感。
那天,他借着酒劲去了她那里。空虚令他发疯。她温和地接待他。当他抚摸着她时,她的身体异常冰冷,他觉得就像是在一面镜子上抚摸。这令他感到一种挫败感。恶念突然涌上心头,他不信她会对他没有感觉。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她依旧没有反抗,只是她脸上有一种看透一切并能忍受一切的表情。她显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动不动,木然地也是包容地等待着。他进入她的身体。他完事后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就好像自己刚才触犯了上天。他逃回自己房间,就呕吐起来。他感到自己就要死了。他的内心一片黑暗,而她在他的心里越来越光明。他意识到自己已无法面对她,感到自惭形秽,在俞智丽的洁净面前他感到自己肮脏不堪。他把窗帘拉上,关了灯,让自己置身黑暗中。他现在害怕光明。第二天,俞智丽还是像原来一样对待他。从她的表情中,你根本感觉不到昨天晚上她和他之间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她这样是因为宽容还是把这种事看得很淡。但她还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这之后,他一直不平静,似乎是为了使自己平静一点,他开始跟着俞智丽一起帮助那些老人,在这个过程中,他体验到自己内心的需要。有一种类似献身的感动。
同她在一起时,他总是能感受到来自她的关怀。虽然他后来再没有触碰过她,但他一直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温暖的感觉。他发现他已经对她产生了情感。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总是会想到她,想到她时,内心会产生温暖,还有一种渴望见到她的欲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这个已婚女人。这种情感让他感到恐惧。那次失败的恋爱后,他告诫过自己,不能再有爱。他以为他早已把爱杀死了,现在看来爱很顽强,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破土而出。不过,他安慰自己,他会让这种情感超越了两性这个层面。他崇敬她。他认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的身上充满了母性。他有时候幻想是她的孩子。然而现在,这个女人却同以前判若两人。她究竟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呢?他可以帮助她吗?
俞智丽从里面出来了。他看了看表,已过了四点。也就是说,她在里面呆了一个半小时。时间确实过得很快。
“你着急了吧?”
“他还好吗?”
“他发烧了。挺重的。”
“噢。”
“我在里面也没事情。老头挺奇怪的,他不让我出来。就好像我永远不会再去看他似的。”
“是吗?”
“是的。这老头,挺怪的。”
18
过了几天,俞智丽发现那个人还是在跟踪着她。她想,她真无处可逃。她被那双眼睛追踪着。世界在俞智丽的感觉里完全变了样,世界变得似乎更加难以说清了。俞智丽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的一部分感官里,这个世界成了他的世界:他在二百米之外;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孩子般的委屈;他的眉毛很粗,有点上扬,加上他脸上铁青的须根,使他的脸看上去显得有点儿硬。街上的行人好像已经不存在,满大街都是他的气味。俞智丽在心里绝望地叫喊道: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我该怎么办啊?
有一天晚上,俞智丽发现那个人出现在她家窗下的一根电线杆下面。俞智丽家住五楼,她的卧室的东边有一扇窗。那天,她拉开窗帘时发现那个人站在下面,头朝天注视着这个窗子。附近路灯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迅速把窗帘拉拢。她靠在窗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就好像她干了件不光彩的事被人发现了一样。王光福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向她投来快速的一瞥,那一瞥中包含复杂的情感和无尽的疑问。王光福是不会问她的,在她面前他从来不用语言表达什么,他只用默默的行动表达他对她的关心。他已为她放好了洗澡水。他对她说,好了,可以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进入了卫生间。她躺在温暖的水中,闭上眼睛,试图什么也不想,但她做不到,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完全占据了她的思想。她感到,现在她即使在家里也是裸露的。当她从浴室中出来,来到卧室时,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撩开窗帘看一看那人是不是还站在电线杆下面。王光福坐在床上看书,一条毛毯搭盖在他已显得臃肿的腰上,因为缺乏锻炼而变得松松垮垮的身体看上去非常白。她假装整理窗帘,向窗外张望。那个人还在那里。那个人一动不动,就好像他是另一根电杆。
这之后,只要俞智丽在家里,那个人都会站在楼下的电线杆边上。俞智丽总是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俞智丽的心老是挂牵着楼下的那个人,即使她不去看他一眼,她也知道他站在那里。俞智丽自己都为这种感应而奇怪。有一回,俞智丽感到那人不在楼下了,她打开窗子往下看,那人真的不在了。这天,俞智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好像她的某一部分丢失了一样,可是究竟是哪一部分她没有搞清楚。这天,她至少在窗口张望了十回。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他生病了吗?他一个人生活,生了病谁照顾他呢?她又想,也许他觉得无聊了,他不会再出现在楼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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