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第二天早上醒来,雪还在下。俞智丽打算去看望一下王世乾老人,了解一下他过冬的衣服是不是够用,需要的话她会替他购置的。
  俞智丽到达干休所却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王世乾老人失踪了。这消息是简所长告诉她的。简所长说,这段日子,老人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不是说老人安静,相反老人显得很狂躁,老是坐立不安,在屋子里弄出响动来。有时候,一个人很神秘地出门,也不打声招呼。一天傍晚,他又独自一人出去了,但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只好报警。
  听到这个消息,俞智丽的脑子里产生了这样一幅画面:老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行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这当然只能是想象。实际上,老人的消失和雪大概不会有什么联系。
  回来的路上,对老人失踪这件事,俞智丽慢慢地不安起来。她想起上前次老人见到她时的奇怪的表情以及老人混乱的想法,老人好像告诉她有人在跟踪他,老人还给了他一包文件。她这才意识到,老人好像早已知道他会失踪似的。
  回到家,她的衣服都是雪花,衣服也被浸湿了。她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到贮藏室,把老人交给她的那只文件袋找了出来。
  这是一只普通的文件袋。老人把口封得很好。正面老人贴了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收寄地址。是寄给市委的。她记起来了,老人把文件袋交给她时曾叮嘱过她,万一他有什么事,就把这文件袋寄给市委。她当时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她只把他的叮嘱当成可怜老人的胡言乱语。她不知道这文件袋里是什么东西。她有一种打开文件袋的冲动。她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她最后还是打开了文件袋。里面是一封给市委的信,一份清单,其余都是文字材料。
  她先读老人给市委的信。
  
  尊敬的市委,亲爱的同志们:
  余十七岁参加革命并入党,解放前致力于地下工作,解放后从事建设,一生对党忠诚。虽然在文革中被冤屈,并被造反派刺瞎双眼,但一直盼着为党做出新的贡献。党毅然决然结束文革普天同庆,改革开放人民赞成。我也衷心拥护。
  多年来余一直关心党的各项事业,位卑不忘国忧。生活虽然不便,但关心时事,关心党的干部队伍建设。可令我忧心的是,很多在文革中有问题的人员继续把持着党和政府的重要部门。
  余虽已双目失明,但凭着多年地下工作的经验,暗中调查这些人。这些人文革中整过我,也整过别人。余这不是为了报复私仇,实是为党的纯洁。我深信品性不良者不会为人民做出好事来。余曾多次把调查的结果向有关部门反映,都石沉大海,那些混进党内的败类也未见处理,继续升官发财,贪污腐化。余对此忧心忡忡。
  余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把这些材料直接上报给市委,希望市委深入调查,严肃处理混进党内的败类。
  
   一个普通老党员王世乾
  
  看完信,俞智丽继续看材料清单。
  
  李清雅之材料(李清雅,男,文革时机械厂造反派首领,参与暴力殴打老干部。现为工商银行副行长。与港商勾结,大量索要贿赂。详见材料)
  黄小芒之材料(黄小芒,女……详见材料)
  杨少康之材料(杨少康,男……详见材料)
  ……
  陈石之材料(陈石,男,文革时加入机械厂造反组织,看押老干部,不让老干部吃喝。疑趁抄家掠走一幅余珍藏之齐白石画作。余眼被刺时在场人员之一。现为文化局副局长。工作尚踏实。详见材料)
  ……
  姚力之材料(姚力,男,文革时的学生头领,看押老干部,给老干部吃腐烂食品。余眼被刺时在场人员之一。现为西门派出所副所长。作风极度腐败。在本市伊新花园包养一小妾。亦有其他腐败问题。详见材料)
  ……
  
  看了这些,俞智丽有一种怪异的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份材料是杀气腾腾的。这同她所见的王世乾老人多么不一样。她所见的老人,干净,内敛,慈祥,虽是个瞎子,却是个令人尊敬让人喜欢的老人。当然她也感到他的内心一直有一个支柱,没想是这样的支柱。
  老人是怎样失踪的呢?同这包材料有关吗?这其中隐藏着什么惊人的阴谋吗?她越想越觉得惊恐。她不知如何处理这包东西。
  想起这个早已瞎了的老人在暗地里盯着这么多人,她感到悲哀。凭她的经验,老人的这份材料不会起任何作用。他终究是个瞎子,早已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了,他不清楚现在同他革命的年代早已不一样了。
  这一天,一种莫名的不安一直跟随着她。她总觉得老人的目光注视着她。老人是瞎子,怎么会有目光呢?并且这目光还特别锐利。真是奇怪的事。后来,她想,是老人在责怪她不实现他的愿望了。想起这个可怜的老人,她的心就软了。她虽然内心抵触这样的文字,但这是他的意志,如果他已不在这个世上,那她更得尊重他,尊重一个消逝者的意志也许是重要的。她决定去一趟邮局,把这份东西寄出。
  从邮局回来,她平静了一点。她站在阳台上,看雪景。大雪还在漫无边际地飘扬。附近的兵营平常在这时候正是操练的时光,但这会儿人影全无,像是沉睡了。房屋和街道都被雪掩盖,只有那条铁路露出光溜溜的铁轨。铁轨向远处伸展,如果你长时间地凝视它,铁轨会慢慢地升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把梯子。她把目光延伸到铁轨的尽头,好像延伸到了天堂。老人会在那里吗?
  看着白茫茫的大雪,她想到了自己的生活。她对目前的生活又产生了怀疑。命运太不可捉摸,她的内心无法有一种恒定的感觉,她隐隐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不该再有快乐的东西,因为得到快乐是要偿还的。这是她的一种宿命,是她的一个生命密码。她相信这种不安的预感。她是一个悲观的人。
  晚上,鲁建回家后,俞智丽和他讨论起王世乾老人的事来。
  “你怎么想,这事?”
  “我倒是能理解。”
  “为什么?”
  “我要是他,也会仇恨那个把他丢在黑暗里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俞智丽听了,不由得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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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鲁建还睡着的时候,被电话吵醒。是颜小玲打来的。颜小玲的声音非常焦急,鲁建预感到酒吧一定出什么事了。他叫她别急,慢慢说。原来就在刚才,一群警察来他的酒吧搜查,结果搜出一袋摇头丸。警察拍了照,让李单平签了字后,就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鲁建知道事态严重。他着急了。怎么会有摇头丸的?不会啊,是不是警察搞错了?一想,他觉得也是有可能的。大炮这家伙脑子里都是歪门邪道,很难控制的,他这几天又不怎么去酒吧,也许大炮见缝插针,在酒吧里乱搞。
  他急忙赶去酒吧。还在下雪,西北风很大,他没来得及穿雨衣,就冒着风雪狂奔。他不让自己多想,他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马上赶到酒吧。他跑得气喘吁吁,他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脆弱,心好像要从心脏里跳出来了。后来,他意识到这就是恐惧。
  自他和姚力冲撞后,这恐惧一直跟着他。只是这段日子,他见姚力没有行动,恐惧就慢慢消退了。现在他才知道,姚力其实一直在暗中盯着他。
  他一直这样跑着,他没感到热,相反,背脊上都是冷汗,整个身子在发颤。他想,那是恐惧的缘故。恐惧犹如冰冷的西北风,把他包裹了。
  他进入酒吧时,警察已经走了。李单平和颜小玲垂头丧气地站着发呆。刚才他俩正在相互埋怨、指责。他们看到鲁建,眼里都露出惊恐之色。鲁建的样子太让他们害怕了。他满头是汗,眼睛通红,衣服上的雪已经融化成水,在往下滴,好像他刚刚从水中被打捞上来。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的?”鲁建目光如炬,扫视这两个人。
  “是大炮哥的。”李单平胆怯地说。
  真的是大炮在闹!鲁建骂了一句娘。他娘的,大炮竟敢这样,把他的警告当耳边风。“是大炮藏在这里的?”
  “是。”
  “你参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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