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也没什么事。”
“那你支吾什么?”
“……我也不相信,可那个李大祥,就是机械厂的那个小开,他到处在吹牛,说他和你老婆睡过一觉。你老婆为了把你放出来,要他帮忙,就同他睡了一觉……”
听了这话,鲁建气得脖子就粗了。他瞥了大炮一眼,发现大炮的眼里似乎有得意的神色。这让鲁建镇静了一些。他对大炮说的话有了疑虑。大炮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呢?是因为他打了大炮而想打击他吗?鲁建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地冒冷气。在牢里,鲁建经历了太多的告密、背叛、暴力、欺凌、诈骗,凭着牢里练出来的敏感,他猜测大炮似乎居心不良。对大炮这个人,鲁建是太了解了。大炮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也是个有仇必报、气量狭窄的人。对那些欺负他的人,他会以种种手段报复的。鲁建那次揍了他一顿,很难说他不会怀恨在心。也许因为这样的恨,大炮想让他不舒服。这样一想,他倾向于认为这是谣言。他对大炮说了声谢谢,就转身走了。可是,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认为大炮的话不像是谣言了。他在这件事上想象力活跃起来,大炮语焉不详的一句话,现在变成了场景,他看到俞智丽赤身裸体,被李大祥压着。他不禁妒火中烧。他烧了整整一天。他本来想打电话给俞智丽,让她回家的,但他忍住了。他是晚上才见到俞智丽的。那时候,他的脑子差不多已被烧坏了。俞智丽回家时,看到他那张黑色的脸,吓着了。她不知他又出了什么事。
“你同李大祥睡觉了吗?”
他是劈头说出这句话的。她听了这话,有刹那的惊慌,但一会儿,就变得凛然,并且有一种圣洁的表情。就好像她因为这句话受到了天大的污辱。她没回答他。“你睡过吗?”
她没理他。她放下包,做饭去了。他跟着她。“你睡过吗?”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他盼望着她否定。干脆地否定。但她没了。她为什么不回答呢?这说明有这回事。这回,屈辱是真实的了。他突然冲过去,抓住她的头发,问:“快回答我,你们睡过吗?”
自从她怀孕以来,鲁建再也没有动过手,这是第一次。当他揪住她的头发时,过去的经验一下子降临了,唤醒了她的身体。痛感,通过头发传遍全身。她看到了痛的形状,像黑色的根须,就好像她的头发在身体内生长。痛感把她的身体打开了。伴着全身的疼痛,是快感,快感像冰水划过身体,令她有了生命的感觉。为什么痛苦让我感到活着呢?天啊,天啊……欲望就是这一刻来到俞智丽的身体里的。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软掉了。
他的身体比他的思想先意识到她的变化。她微张着嘴,一脸欲望,整个身体失去了主心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就像是为了她,他身体里的欲望和暴力也被唤醒了。他撕去了她的衣服,把她压到在地板上。她也紧紧地搂住了他。他进入了她。她那里充满了水。他还是揪着她的头发。“告诉我,你们睡了吗?”
她好像没听见。双手在他的身体上游走。“告诉我,你们睡了没有?”
他一声一声问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他在这问话中抵达高潮。当他的身体平静下来时,他还是紧紧地揪着她的头发。他的手和她的头呈紧张对峙状态。他赶忙松了手。看到自己又开始回到过去,他感到不安。他失声哭了出来。
63
他又动粗了。生活似乎又回复到了从前。她还是在深渊之中。俞智丽觉得自己要死了。想起自己身体的反应,她感到羞耻。她觉得身体好像不是她的,身体失去了她的控制。身体总是在那个时刻堕落,下坠。下坠到某个黑暗的深处,下坠到死亡的边缘。就在她觉得要死去时,快乐不可抑制地降临了。她泪如泉涌。她同时感到羞耻。“我真是个贱人,一钱不值的贱人。”可奇怪的是,当她这样骂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这种自我怜悯给她一种满足感。她觉得自己对死亡非常熟悉。死亡是一种无力感和绝望感,但在暗无天日中有重生的喜悦。死亡就是把痛苦的灵魂躯逐出身体,让痛苦变成快乐。死亡就是灵魂高高在上,看着那具腐烂的肉体。她的身体确实是污秽的。她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她希望这身体消失。可是,让身体吃苦好像是灵魂的愿望。比如帮助别人。帮助别人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受苦吗?但在她那里,这是一种希望。她加倍努力地行善。在筋疲力尽中寻求宁静。根据她的经验,惟有如此,才能让她的心慢慢平复。鲁建有好多天没回家睡觉了。她知道鲁建很生气。她决定去酒吧看看。酒吧内很黑。酒吧厚重的窗帘把窗子捂得透不进一丝光线。只有吧台的地方开着一盏壁灯。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俞智丽因为刚从阳光下进来,她只觉得酒吧一片黑暗。好半天她的视觉才恢复过来。她看到颜小玲睡在吧台附近的地板上。她正在蠕动,她的脸看上去像是十分疲乏的样子。那一定是因为长期熬夜的缘故。那幽暗的壁灯照着她的脸,使她的脸呈现出梦幻般的光泽。俞智丽发现酒柜的酒瓶上都映着她的脸。她突然反应过来,颜小玲的脸是一张发情的脸。当俞智丽走近时,她看到鲁建正趴在颜小玲身上。她没有吃惊,好像她早料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她甚至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看到每一个酒瓶子都晃动着一个鲁建的影子,这个影子的双手安在那个睡着的女人身上。女人没有睁开眼,她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的身体像软体动物一样伸展开来。她那样子好像她的身体可以无限拉长。鲁建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俞智丽——他显然早已知道俞智丽进来了。颜小玲发出轻微的呻吟。她的眼睛依旧闭着,就好像她是在梦中,她只要一睁开眼,她的快乐就会消失无踪。俞智丽觉得周围的一切正在消失,只留下正在无限膨胀的正在像山峰那样起伏的图像。到处都是这个图像,酒瓶子中的影子像千军万马。酒吧内的桌和椅子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纷纷倒下,它们倒下时鼓起的风掀起了厚实的窗帘,室外的光线像锋利的刀子那样刺了进来,随着窗帘的回复,室内又黑暗一片。两个人看上去像是撕咬在一起,不停地在地板上翻滚。有时候,天花板上作为装饰用的塑料葡萄都颤动起来,周围的叶片沙沙作响。颜小玲像藤蔓那样缠着鲁建,她的眼睛依旧没睁开。俞智丽受不了了,她流着泪转身向门外跑去。可就在这时,鲁建从颜小玲身上爬起来,一把抓住了俞智丽,然后去剥俞智丽的衣服。这时,颜小玲才发现俞智丽,她不安地护住自己的身体。俞智丽拼命反抗。她甚至动手给了鲁建一个耳光。鲁建并不放弃,他像发了疯一样,撕扯着她的衣服,差点把她的衣服都撕破了。在这样的厮打中,他弄痛了她。她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俞智丽像失去了思维的人。她感到很热。她慢慢地坐到一把椅子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为了什么。鲁建一把抱起已经瘫掉了的俞智丽。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看上去比一个婴儿还要软弱。她恨自己。“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她这么诅咒自己。
“你们有没有睡觉?”
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这个问题。她没吭声。“你回答我。”
他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哀求。俞智丽感到她在不停地向水下沉。她像是到了海底。她从来不知道海底是什么样子,是黑暗还是光线充足。她只看到满眼的蓝色。她看到海底生长着柔软的草,大片的藻类植物,和色彩绚丽的海洋生物。“……在天上,在地上,在海中,在一切的深处,都随自己的意志而行。他使云雾从地极上腾,造电随雨而闪,从府库中带出风来。求你不要记念我的罪愆和我的过犯……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你叫他们如水冲去;你们如睡一觉。早晨他们如生长的草。早晨发芽生长,晚上割下枯干。你将我们的罪孽摆在你面前,将我们的隐恶摆在你的光之中……”后来,她在一片蓝色中昏了过去。她醒来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她竟然这么无耻,竟然会激动。她本可以逃走的,但她却迈不开步子,仿佛她心底隐藏着东西被眼前的一切照亮了。那是一种下沉的感觉,一种极度无助和自怜的感觉,一种毁灭和死亡的感觉,一种想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撕裂的感觉。她感到自己可怜到极点,也无耻到了极点。她感到自己无可救药了。俞智丽在心里绝望地喊道:“我就是那么贱,那么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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