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我骗你干吗。”
  鲁建想,真的应该防着大炮了。大炮这家伙乱来,不怎么好控制。他让大炮办事老是出格。他叫大炮去吓吓王光福,结果把王光福打伤。在酒吧开张那天,鲁建叫他把那个调戏俞智丽的讨厌的家伙撵走,可大炮又自说自话把那人围起来打了一顿。
  见鲁建不吭声,颜小玲似乎找到了感觉,她搂紧了他,轻声说:“你在想什么?”
  鲁建说:“没想什么。”
  这时,酒吧的门突然开了,门外的光线射了进来,鲁建被刺得都有点睁不开眼睛。一会儿,鲁建的眼睛才适应过来,他看到光线的中间站着一个人。由于光线过分强烈,那人看上去成为一个剪影。那个人是姚力。鲁建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他担心得没错,看来姚力真的盯上他了。他得装得老实一点。他满脸笑容地向姚力走去,一副巴结的姿态。他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这样低三下四感到恶心。可有些人你没办法不同他打交道,有些人总是像苍蝇一样缠着你不放。
  姚力冷冷地说:“你是鲁建吗?跟我走一趟吧。”
  鲁建小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姚力训斥:“哪来那么多废话。”
  鲁建说:“好。好。”
  姚力说:“走吧。”
  两人走在热闹的街头。鲁建一直在想这个人为什么把他带走。没理由啊,现在又不是严打,可以胡乱抓人。他又在心里检讨自己最近的行为。他想不起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来到派出所,姚力让鲁建坐下,态度还算客气。
  姚力说:“也没什么大事情,随便聊几句天吧。”
  鲁建说:“是。”
  姚力用他多疑而锐利的眼睛观察着鲁建。
  姚力说:“出来一段日子了吧?还适应吗?”
  “谢政府关心,还好。”
  “听说你是冤枉的?”
  鲁建吃惊了。他不知道姚力葫芦里卖什么药。鲁建说:“事情过去了,不去想它了。”
  “噢?”姚力好像不相信,“你不怨恨谁吗?”
  鲁建是怨恨的。这种怨恨隐藏在他的身体里。但他说:“不怨恨。”
  “不怨恨就好。希望你有这样的认识。你虽然出来了,但再进去是很容易的。”
  “是。”
  “你想一想,你的周围,你的朋友有谁对政府不满的吗?”
  “没有。”
  “噢,你回答得倒是快。”姚力冷笑了一声。
  姚力的笑让鲁建不舒服。鲁建低头不语。他的脖子硬邦邦的,那是内心抵触的反应。
  姚力觉得鲁建的脖子很刺眼。这脖子粗壮、结实,此刻像斗殴时的牛,肌肉往外蹭。姚力突然对这个脖子感到恼怒。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的话吧?”姚力的脸变了,刚才和蔼的表情变成了漆黑。”恐怕你自己也对政府不满吧?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再好好想想,你周围,有谁对政府不满?”
  鲁建还是低着头。他有一种屈辱感。不但屈辱,想起这个人曾把他的生活毁了,他还感到仇恨。他叫自己安静,然而他的情绪显然受到了影响,他冷冷地说:“想不出来。”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想不出来。”
  “你有情绪吗?你怨恨政府?”
  鲁建不再吭声。
  “我了解你们这种人,看上去低三下四的,其实心里不服,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所谓狗改不了吃屎。”
  这太污辱人了。鲁建感到内心骚动,浑身颤抖起来。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在压抑自己。
  “我犯事了吗?”
  这句话把他的愤怒也带了出来。语言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你不说出来,那屈辱还是潜伏着的,一旦说出,屈辱就从暗处出来,完全控制住了你。
  “怎么了?没犯事就不能叫你来?”
  “没犯事你凭什么把我叫到派出所?”他的声音突然升高。
  姚力的目光突然拉远了,眼神既吃惊又迷惑,好像他面前的是个怪物。一会儿,姚力反唇相讥:
  “你不是没强奸吗?你没强奸不是也关到牢里了吗?”
  “我操你妈!”
  “你再说一遍。”
  “我操你妈!”
  姚力的目光露出残忍的光芒,他没看鲁建,他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杯子。鲁建以为他想用那杯子砸他。姚力没有,他突然笑了。他讥讽道:“算你有种,你回去吧。”
  愤怒灼烧着鲁建。一口气憋在胸口,让他喘个不停,好像世上已没有空气。这是什么世道啊。他的仇恨改变了所见的一切。阳光、行人、植物、花朵统统是这么可恶。他想把这个世界砸碎。他用脚踢树木,踢电线杆,直到浑身疼痛才停了下来。他望望苍天,感觉无助。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酒吧方向走。前面就到了老实巷,他得转弯了。可就在这时,一群人围了上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遭受了一阵拳打脚踢。他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头颅,嚷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没有人理睬他。他们在往死里打。鲁建觉得这些拳脚像是从天而降,充满了不真实之感。他的身体在痛,他们确实在打他。他感到自己快失去意识了。后来他听到有一个人抛下一句话:
  “你他妈的老实一点。”
  说完,这群人扬长而去。
  鲁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垃圾堆里。他的嘴巴是咸的。他知道嘴巴在流血。他用手擦了一把脸。他发现手指破了,便握紧拳头。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望了望天,大约已是午后四点左右。他打算先回趟家。
  他神情恍惚地走在街上,感到全身疼痛。人们看到他受伤的样子,都像见到瘟神一样避而远之。他瞥了一眼街头的玻璃窗,看见自己的模样确实很怕人。回家的路非常漫长,他整个身体在出冷汗。
  到雷公巷,天已黑了。他艰难地上了楼。回到家,他无力地蜷缩在门边。北面的窗口开着,窗外灰蒙蒙的。他在狱中经常这样望着窗口,幻想着窗外的自由,幻想着逃跑。他有一种重回狱中的幻觉。
  他这样靠了一个多小时,他的体力慢慢地有点恢复了。他听到远处的钟楼传来洪亮的钟声。他把身体移到窗边,靠在墙上,把凶狠的目光投向那门。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仇恨。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是的,仇恨一切。
  
  35
  
  俞智丽很晚才回到家里。她回到家,发现鲁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很奇怪,他今天回家这么早。她以为他睡着了,没去问候他。他每天睡得这么少,大概累了。
  她系上围布,开始做饭。本来她吃点方便面就可以打发的,今天鲁建在,她得做几个菜了。她干活儿一向是很利索的,做几个菜用不着太多工夫。
  鲁建其实没睡着。他此时特别软弱,他希望俞智丽问候他。但她没有。他认为她一点也不关心他。他竖着耳朵听着俞智丽的一举一动。她正忙得欢呢。他听到油下锅的声音,热气腾腾的,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这气氛像是对他一个莫大的讽刺。菜下锅了。她在打开冰箱。她在加调味。又一只菜下锅了。嗤。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向他。这声音像是在嘲笑他的倒霉。他实在忍受不了了。他的愤怒集中在她身上。是的,他这么倒霉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所有一切的源头都在她这儿。他迅速地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坐在饭桌上。饭桌上一只菜已经做好了。
  俞智丽看到鲁建起来了,微笑着过来问候他。客厅的灯没开,她看不清黑暗中鲁建的脸。她问: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说着,她打开灯,骤然出现的光线令人刺眼。鲁建眯起了眼睛。这时,俞智丽看见了鲁建脸上的伤。她焦急地问,你怎么啦?怎么会这样?这问候显然太迟了,这问候在鲁建听来非常虚假,这问候反倒把他的委屈和愤怒都问出来了。他猛地掀翻了桌子。那只盛菜的碗落地后被砸得粉碎。
  “你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就暖烘烘地在他面前。他很想扑在她的怀里接受她的安慰,但另外一种更激烈的情绪在支配着他。他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的右臂落在破碎的碗片上,流出血来。看到血,他有一刹那的胆怯,好像是为了掩饰他的胆怯,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向她扑去。
  可她还在关心他。“是谁欺负你了?”她的这种反应更是惹恼了他。她总是这样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他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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