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爱人有罪
作者:艾 伟
当她走进王光福的房间时,王光福一动也没有动。她知道王光福没有睡着。他的心在深渊中。王光福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壮实,但在她面前,他其实很软弱。他一直是仰着看她的,就好像她是他的救星。她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他那边还是没有动一下。她知道这时只有她先伸出手去,否则他即使一整夜睡不着也不会动一下。当然,她也不会太热情。她在这方面从来没有热情过。她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把内裤也脱了。然后用手轻轻地在他的背上触碰了一下。然后,她就赤裸着躺在那里不动了。
她的手指就像仙人的拂尘,就那么轻轻一下,把他完全激活了。他的口中马上喘出粗气。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马上扑到她的怀里。他的泪水跟着流了出来。这主要是因为他刚才的受挫引起来。但他不敢太放肆地流,他得强忍住。以往他流泪时,她都会把头和身子移开,试图远离他。她做爱时总是这么冷静,这么洁身自好,好像这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像往日那样,她的身体还是那样干燥。他开始像一头气喘吁吁的老牛一样开垦起来。
这会儿,那种像是处在一片汪洋中的感觉又涌上俞智丽的心头。她感到没有依靠。王光福肯定不是她的依靠,从结婚那天起她就知道她无法依靠他。多年来,她一直有一种漂泊感,还有一种恐慌感。这时,她的心头突然涌出一种伤感,她突然紧紧地抱着他。她不自觉地运动起来。她的样子好像要把自己毁灭。
王光福从俞智丽身上下来时,感到既沮丧又恐慌。沮丧的是他停留在俞智丽身上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了,恐慌的是这次俞智丽的表现让他感到意外。俞智丽竟然会主动地迎合他。多年以来,俞智丽是个几乎没有什么性欲的人,俞智丽一直是那么平静地面对他的,他常常觉得她样做纯粹出于自我牺牲,她自己根本没有快感可言。他曾问过她,他进入她身体时,她是不是快乐。她愤怒地白了他一眼,骂道,无聊。但现在,俞智丽突然涌出的热情让王光福猝不及防。结果,王光福完全失去了控制,只好草草收场。
如果,这次俞智丽像从前那样表现得没有情欲,王光福会很满足,因为这可以证明俞智丽没有外遇。一个没有情欲的人是不会有外遇的。但现在,热情似乎突然从俞智丽身上绽放了出来,王光福就有点拿捏不准了。王光福变得多疑起来。不像往常,在这个时候,他总是很高兴,那些压抑着他的沉重的幻觉会一下子消散了,就像日出云开,天空湛蓝,而他的心像一片轻逸的羽毛在蓝天飞翔。现在,这些幻觉非但没有消散而去,反而变得像雷雨前的黑云,在天空翻滚。因为刚才的运动,他感到累了。他打了个哈欠,他看到那些在眼前滚涌的黑云幽深神秘。“黑云”加深了他的睡意。
俞智丽表现得如一个洁癖。每次完事后,她都要再次去卫生间洗漱一把。当她再次回到床上时,她发现王光福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打着呼噜。这个男人即使睡着了也是小心翼翼的。她躺了下来。床很大,她把被子移到王光福那边,把自己的被子拿出来铺到床上。她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王光福的身体向她靠来。她皱了皱眉头,把他移开。王光福翻了个身。她把灯关了。黑暗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异常冰凉。一天来,那种紧张感还没从她的身体里退去。她感到她身上似乎有一个异物还在不停地进出。她的眼中溢出泪来。八年前的那一幕无法阻挡地来到她的脑子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快把那事忘了,但到头来她发现非但没有忘记,反而变得愈加清晰,愈加刻骨铭心。
8
八年前春天的一个晚上,俞智丽结束了机械厂办的一场集体舞会,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在俞智丽走在有着纯洁名字的共青路上时,她被强暴了。当时她惊呆了,意识不清,差不多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当即认定是那个叫鲁建的人侵犯了她。这段日子,这个男人一直跟踪着她。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显然不是西门街的,她也没去打听这个男人的来历。她注意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上去单纯、固执,非常深情。他的眼睛让她想起她读初中时隔壁班男孩,那个男孩远远地注视她时也是这个样子。这种注视让她感到自己的肌肤正在被人抚摸。她曾经想过,这种注视可能会引来麻烦。她知道被一个男人跟踪要比被一群男人跟踪危险得多。没想到麻烦真的降临到她的身上。
她想起来了,这天晚上,那个人一直跟踪着她。她走过西门板桥时,他跟着她;她走进第一百货商店,他跟着她;她来到东大门,他还是跟着她;甚至就在刚才,她快要走进共青林的时候,还在共青林的边上见到过他。想起这一点,她非常绝望。这个人竟然会干这样的事。说实在的,她差不多已习惯于他的跟踪了,在那危险的气息之中,她也体验到某种温暖的感觉,一种被人深情注视后发现自己有价值的感觉。她不喜欢他结实的身子,这个身子确实危险,她喜欢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多么清澈,像一个孩子啊。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她恨透了这个人,她觉得自己完全被他糟蹋了,她转眼之间变得一钱不值了。这个时候,她的脑袋有各种各样的念头,甚至死亡的想法都在她的头脑中一闪而过。
后来,俞智丽想到了王艳,她需要找一个人诉说她的痛苦。王艳是她最要好的女伴。俞智丽失魂落魄地来到王艳家。她见到王艳就抱住王艳失声痛哭。她说,她要告他去,他得为此付出代价,我得叫他坐牢。王艳感到这样做似乎并不合适,这种事传出去对俞智丽没有好处。但俞智丽的主意已定。俞智丽看上去文静,其实内心十分刚烈。此刻她的内心燃烧着强烈的复仇欲望。她的表情似乎在说:不看到他被惩处,她还不如去死。王艳了解俞智丽的性格,她知道劝也没用。她只好陪着俞智丽去了西门派出所。那个人被抓了起来。
因为这件事,俞智丽生病发烧了。她也没去医院,当时她在机械厂是负责配药的,她自己配了一点针和药回家。
这段日子对俞智丽来说是黑暗的。俞智丽躺在床上打吊针。她的脸色苍白。因为整天躺在床上,她的头发杂乱无章。她总是双目无神地望着盐水瓶,眼里似乎没有一点生命的乐趣。
在她养病的时候,曾经有人来找过她。那个人自称是鲁建的朋友。那个人告诉她,鲁建不可能害她,因为他一直单恋着她,都快一年了。他说,鲁建跟踪她并无恶意,他跟着她,还偷偷替她做了很多事。比如,俞智丽的自行车胎没气了,他会偷偷给她把气打满;俞智丽的办公室的窗玻璃不知给哪个小子砸了,他发现后偷偷给她换上。他是个害羞的人,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她表白。他是不可能害她的。那人希望俞智丽不要冤枉了鲁建,现在只有她能救他。“你就救救他吧。”他说。俞智丽不相信他说的。几天以后,王艳告诉俞智丽,当鲁建知道俞智丽拒绝撤消案子,他就叫来警察认了罪。听说鲁建那会儿眼中没有一丝光亮,警察问什么,他就承认什么。俞智丽说,他这是罪有应得。
但是,当鲁建真的被送入了牢房时,她的心虚了。她对自己的认定不那么确定了。这以后,她总觉得那个的人眼睛时刻伴随着她。她想把这双眼睛赶跑,但那眼睛远比她想象得要来得固执,她无法将它们挥之而去。她因此常常回忆自己遭殃那天发生的事,她觉得一切像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之感。这让她心慌。她想,这就是生活,你无法清楚判断某件事。她知道,这件事会像梦魇一样一直跟随着她。
后来,她的生活确实不怎么如意。她的事情很快弄得尽人皆知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这种感觉甚至比遭遇强奸还要糟。她本来就是个比较内向的姑娘,这下子,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当然她也不可能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比谁都保守。可以想象,她对人充满了戒心,表现得谨小慎微起来。她像一只受惊的鸟,眼神中有一丝警觉。
俞智丽下班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母亲的当然很担心。母亲又不敢贸然开门进去,只好扒在门缝里往里窥探。通常情况下什么都看不到。有一回,母亲发现俞智丽在偷偷地流泪,怕俞智丽有三长两短,急得不行,不知该不该进去劝劝。这时,俞智丽突然把门拉开了,母亲差点摔了个大跟斗。俞智丽冷笑道:“你是不是怕我上吊?我死不了。”
[1] [2] [3] [4] [5] [6]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