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胡桃不由分说地拉着陶羊子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钓鱼街白天静静的,街面店都关了门,街边巷口才有一两个小店铺营业,走着的人都是懒懒的。
  “这是哪儿?”
  “就是这儿。”胡桃脸上笑开了花:“带你见一个人。一个女人。”
  陶羊子说:“女老板?”不由又想着了女老板眼斜睨的热乎模样。
  “女老板?也是。她是她自己的老板。”胡桃有点兴奋地说:“我看羊哥你是个老实人。不过再老实也是个男人。男人嘛,总要走这一步。我怕遇上个宰你的女人你就惨了。这个女老板是不会宰人的。真好的一个女人。你不可能想到的好。特别是头一次……”
  陶羊子听得有点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个还有点孩子模样的胡桃,到底玩什么花样。胡桃似乎有不可穷尽的精力与想法,也常以广交朋友而得意。
  胡桃走到小街深处有点冷僻的一个屋前,这个屋子顶斜搭在旁边房子的山墙上,关着一扇小小的单门。胡桃用手拍了拍门,第一声拍得重,意识到什么,便轻轻地拍,侧着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就听到里面踢踢蹋蹋的拖鞋声,门开了,露出女人一张脸和半个身子来,女人穿着一件睡衣。陶羊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如袍的洋式睡衣,睡衣质地很软,显着女人前胸饱满的凹凸。
  “是你这个小鬼头,大清早跑来敲什么门!”
  “现在还是大清早啊?”对着这个年轻女人,胡桃却显得文雅,声音也放低了,像是在嘀咕着。他又兴奋起来说:“尤姐,我给你带了一位大哥来。”
  被叫做尤姐的女人已经看到低着头的陶羊子,她移开了一点身,让他们进屋。她的动作依然带着睡梦中起来的样子,懒懒的。对着生人,她穿得那么单,一点都不在意。进得屋子,一点暖暖的夹着脂香气和说不清的甜滋滋味道,扑面而来,让人有下沉的感觉。
  “带人来,也不拣个时间,我正做着好梦呢。”
  “换个时间,你又不得空了。”
  “小鬼头,你还来说你大姐。”尤姐就在胡桃头上用勾起的食指敲着。胡桃微微地缩着头,歪着脖子,由她敲着,嘴里申辩着:“对尤姐你,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谅你也不敢。要敢,下次来就赶你出去。”
  胡桃朝陶羊子挤了挤眼笑。陶羊子看到屋子里有一张床,床边上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些脂粉,竖着一面映着窗帘外一点亮色的镜子,连一张凳子都没有。陶羊子想到这里是做什么的了,多年前在小镇,就听乡下的人说到城市里有“堂子”。
  女人看着腼腆的陶羊子,陶羊子只顾低着头。
  “我就是带羊哥来。实在不是我的事……我这就走了,还有事呢。”胡桃显得是为别人着想。他说着移身往外,走近陶羊子,对着他耳边说:“尤姐说过,对第一次的男人她都不收钱的。”他虽轻声说着,脸却朝着尤姐,似乎并不避她。
  “你这小鬼头……”尤姐冲着胡桃举着勾起的食指,胡桃逃似的去了。
  陶羊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敢正视尤姐,瞥她一眼,见的却是她突起的胸脯,他立刻又脸红了。
  尤姐不像对胡桃那样,轻声问:“大哥姓杨?”
  陶羊子弄不清她的年龄,只觉得她做他的大姐才是对的,支吾着说:“陶,那个陶瓷的陶。叫羊子,就是那个羊羔的羊。”
  尤姐笑起来,伸手一拉就把他拉在床上坐了。
  “看你年龄不小了,真的还没有过女人?”
  说着便靠近过来,浓浓的脂香气连同她身子暖烘烘的柔软,一下子都进入了陶羊子的感觉。与她一比,女老板连同所有女人的味道都似乎浅了、淡了。
  “我不……哦,我是……胡桃他说的,不是的。他没说这个……”
  “什么是,不是,这个,那个的。你说什么我也不相信。这不是说的,什么说的都骗不了我的。那个小鬼头天生是个骗头子。是不是头一次,我一试就知道。”说着,她一屁股坐在了陶羊子腿上。仿佛是一堆柔软温暖的绵团裹住了他的大腿,带有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光滑触觉。陶羊子立刻意识到,除了那件睡衣,她里面什么也没有穿。完完全全的滑溜,整个睡袍在她身上滑动着,随时会完全地溜下来。
  同时陶羊子猛然感觉自己下面直矗起来,无可抑止地膨胀着,像要迎着她滑腻柔软的一切。有一种让他沉进去的欲望,带着磁力般地摇晃着,召唤他爽性沉到底。
  陶羊子一下子跳了起来,深处的感觉也刺激了他内心中的积淀,这是自小以来所闻所知而形成的,也许是“第一次”这个词太强烈了,他产生了不由自主的反应。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便闯出门去,身后的她莺声燕语地说着什么,带着绵绵无尽的笑意。
  他很想回过头去,把自己的身体与整个感觉都沉入那屋里,但他的步子却往前越走越快。然而直挺的感觉越发明显。他想着,努力想着,尽量想着:我的第一次怎么能失落在这个地方,失落在这样的女人身上。他的意识中仿佛在做着天人之战。走出这条小街,路人多了一点,一些人的眼光朝着他,仿佛都在提示他是从这条街里出来的。他急匆匆地想再转一条街,偏偏那感觉还是褪不下去。
  突然他迎到一双十分醒目的眼光,眼光是熟悉的。他凝神看去,迎面而来一个人,也是一个女性,是一个清丽的女性,是一个他认识的女性,是一个在他记忆中翻来覆去的女性,她是梅若云。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看到她。他的脸一下子又热起来,一副窘态。他想过多种见她的情景,却从没想到会在这种情景里遇见她。梅若云也没有想到会突然遇上陶羊子。她微笑着,一点淡淡的红晕浮起,仿佛飞浮的白云之间映着一点艳阳之色。
  “你从哪里来?”
  梅若云只是随口问的,陶羊子却心里翻了五味瓶。他嚅嗫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回答她,却无法告诉她事实,内心又不想骗她。他的尴尬神态,使不明就里的梅若云也不自然起来。
  他们走在街道上,他没问她去哪里,她也不问他去哪里,两个人只顾走着,好像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背对阳光的身影总在前面晃悠,陶羊子追逐着自己的身影,只想离后面的那条钓鱼街远些再远些,赶快脱离那蚀魂的气息。慢慢地,梅若云宁静的神态有如一种清凉的感觉,透体而入,浸润着陶羊子,他能挺直起身子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惶恐。
  走着走着,他们就到了南城多座城门楼中最大的一座古城堡。他们站在古城堡高高的垛口间向外看,只见护城河水守在高大的城墙下顺势流淌。这条漫长而宽阔的护城河,久远地伴着内城垣和外城墙,盘桓流经整座古老都城。清凉的气息已渗透陶羊子的意念,使他内心平和了,滤净了。
  上次相见的时候,还是在苏城,现在却是在一座陌生的大城市。两个人有成人交往的感觉。陶羊子看看她,发现与以往的她似乎不太一样,她的气质变得华贵,含着一点稳重矜持,还带着一点欣喜,又有着熟稔感。
  “你来南城多长时间了?”
  她的话像拧开了他的话笼头,陶羊子看着护城河的缓缓流水,说起这几个月的事,除了女老板与刚才的事,他统统说了。他说到了小鬼头胡桃,她听得直笑。在她听来,胡桃做的事很好玩,很想见一见他。他对她说到了戏院。
   “我不喜欢戏,觉得假。但我喜欢戏词,特别是元曲,单从词上看,就含意丰富。”
  她对他念了一段王实甫的《西厢记》中莺莺送张生的曲词: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他也对她谈到戏角儿的唱腔,形容那韵味:有甜美妩媚,有宽亮深厚,有刚劲苍凉,有抑扬婉转,更有颠、挑、滑、康、刚、柔、起、落、轻、重、顿、断、颤、连的多种唱法技巧。他说得眉飞色舞的。她本来就喜欢音乐,不由得被他说动了,答应了再去看一次戏。
  “你不下棋了吗?”她说:“我喜欢棋。对弈时虽然静静的,但下棋是有想象有色彩的,是有更深层次的对话与交流的。与人下棋,不在胜负上,而在黑白的融和之间。”
  天色碧蓝,风吹落几片深棕浅黄的树叶,如花瓣般飘浮在水面上,随流打着旋。与她在一起,他的心境变得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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