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袁青说:“明天当然要胜。想到有明天的一盘棋我就高兴。能和高手下,胜当然好。不胜也能学到棋啊。……不过,看到秋明胜了棋鄙视对手的那副得意模样,我就特别想胜他,狠狠地砸他一局。”
也许昨天秋明胜得太过瘾,今天对着袁青这么个小孩子,根本没有在意,棋路也没有变化。一旦交上手,秋明发现袁青每一步棋都走得扎实,显着棋上非同一般的功夫。在日本,少年棋手很多,秋明也见过一些功夫扎实的少年棋手,但在中国他没遇过这样的少年对手,本以为是哪一位棋手的孩子,送到芮总府来学棋的,不料布局下来,袁青占大场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每个棋型定型都占了高位,外势上多占了一路。秋明不由凝神起来,把袁青当真正对手来对待了。但袁青根本不让他有转先机会,显出了大将风范。秋明几次想诱他,以为孩子心理,耐力不足。但袁青比他在日本见过的少年棋手都要厉害,算路上毫不示弱,且懂得平衡,根本不走过分的棋,该杀的地方杀,该脱先的绝不纠缠,不贪子也不冒险,实实在在地一步步走到最后,以一子优势胜了秋明。
那边,海神算实在不敌宫藤的棋势。没有太大的战斗,就让宫藤占大了空。宫藤胜棋一般只在数目之内。他只要看到棋局优势,就把棋定型下来,凭着收官的本领,总是要多胜上几目。
芮总府的棋士与日本棋手一共下了十二盘棋,虽然只胜了三盘,但有三位棋手与日本棋手打平了。日本棋手对芮总府的棋士,不再像开始时那么轻视了。特别是秋明,第一局输,他还认为是乱战无好棋,方天勤只是乱中取胜的。但对着一个中国的少年棋手,他却输得毫无脾气,实在不敢再小视中国棋手,态度变得谦恭起来,不总是那么头斜抬着了。平常的日本人还是很有礼貌的,弯着腰,鞠着躬。
陶羊子在围棋研究会的楼里与袁青下起了三番棋。番棋不是一局定胜负,三番棋是三局两胜,五番棋是五局三胜。
这一天正下着第二盘。第一盘是陶羊子执白胜了,第二盘是陶羊子执黑先行。袁青的第一盘棋输在了陶羊子的高位,虽然陶羊子与袁青谈过这种战术,那日复盘时还教袁青在与秋明的对决中用过。但袁青还是无法对付已经用纯熟了的陶羊子。第二盘,袁青似乎能摸到一点门道了。陶羊子现在虽然无论执黑白棋,都一样能运用战术,但执黑棋时,他总有一点心理问题,不由自主地会失去一点飘逸的下法,开始凶悍起来。袁青对凶悍的下法颇有经验,他人虽小,算路却精,对搏杀的气与棋路变化算得清清楚楚,也会应出奇妙的招数来。
胡桃送来了秦时月的一封信,里面的请柬却是松三写的,邀陶羊子晚上去吃饭。陶羊子对松三这个日本人颇有好感。他也有不少天没见秦时月了,胜了宫藤后,陶羊子就没见过他的面。那天陶羊子去了秦时月的公馆,秦时月应该会知道。但秦时月还是一直没有露面,所以陶羊子很想见到他。
陶羊子让胡桃去回一声,说自己会去。放下信,陶羊子再进入棋里,走了几步,觉得自己的一块棋走得不好,便投子认输了。
袁青却并不高兴,认为陶羊子是被信把心思弄乱了。说还有一盘棋一定要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下,免得受干扰,下不出好棋来。
晚上,陶羊子来到那家日本菜馆,看到里面已坐了三个人:松三与秦时月,还有一个竟是宫藤。他们看来已到了一些时间,随便地聊着,喝着茶。两个女招待坐在松三与宫藤旁边侍候着。只有秦时月独自坐着,身子坐得直直的,依然一副潇洒的样子。
松三俯身起来,以主人身份迎着陶羊子。宫藤也一改棋盘前的严肃模样,笑扶着女招待朝他招手。
陶羊子坐下来后,女招待便都起了身,很快端来酒菜。
几位在一起立刻谈到了芮总府里下的几局棋。宫藤对陶羊子的棋特别赞赏。松三对陶羊子说:“我早知道你的棋好,绝对没想到你会胜宫藤。中国的棋总比日本差,就像中国的国力比日本差。可我现在还想不通,你怎么就会胜了宫藤。”
陶羊子在棋上胜的人也多了,但他还是无法适应人家夸奖他的棋力,他不知如何应答。他怕过于谦虚,如同官话似的显得假。
陶羊子说:“宫藤先生的棋,我是很佩服的。”
宫藤说:“这话该我说啊,用中国人的话说:败军之将不言勇。我这次来中国就输给了你一个人,还走的是黑棋。……哈哈哈,还输了一盘,就是与芮总的一盘棋。也是执黑。”
宫藤、秋明都和芮总下了一盘。来南城之前,两位棋手就听说过芮总下棋的故事。秋明依然坚持要让芮总两子,并且毫不留情地杀败了执白棋被让子的芮总。宫藤也让两子,只好输给了芮总。毕竟讲好了芮总要给一大笔路费还有酬金的。
听日本人谈到芮总下棋的事,陶羊子都有点不好意思。宫藤又说到与陶羊子的那盘棋,说陶羊子的棋走在外部的形很好看,只是那一步团子实在不雅。
秦时月笑着插嘴说:“先贤孔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陶羊子过去虽然在底层生活过,但他确实是个文质彬彬的君子。”
宫藤虽然也懂中文,但不如松三那样精通汉语。松三在大学里学的便是汉语。松三把孔子的话翻译给宫藤听:质胜文显得粗野,而文胜质显得浮华。秦时月的意思是陶羊子的棋既文且质,也就是该实在的实在,该好看的好看。自然是带点玩笑的赞词。
宫藤听了,依然摇着头说:“可是陶羊子君走外形的棋,真是漂亮得文质彬彬,而那步团子又实在是粗野了。”
大家都笑起来。这顿日本菜,做得十分精致。他们一边吃着,又说了一些古典文学的话题。
松三问陶羊子:“这样的菜你吃得惯吗?”
陶羊子说:“菜很好吃,只是酒喝不惯。”
松三笑说:“这酒倒是中国的酒,只是转口到日本时,变化了一点包装。”
宫藤说:“看来陶羊子君还是适合在日本生活的。反而在中国的生活多有不适。”
松三的话转到了正题。他提出让陶羊子到日本去,日本棋界肯定会欢迎。所有费用由他松三来出。
“日本现在是亚洲乃至世界最好的文化发展国。很多的有识之士都去了东瀛。你喜欢下棋,当然更喜欢与高手下棋。那里没有芮总的棋,有的就是真正的高手……日本也真正喜欢人才。”
宫藤跟着说:“要下围棋,也只有到日本去。这次我在中国一路下过来,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棋手。在日本,也是少见的。你在中国并不被注意,听说你们芮总府棋士互相防着,很少对局。这样,很快棋力就会落后。中国就是因为封闭,缺乏竞争而落后。棋仅靠一个人的悟性,能达到什么程度?在日本,每年都有全国性的围棋对局赛,好的棋手脱颖而出。他们的生活不用考虑,因为对局费很高的。像你这样,完全可以专心下棋。悟透你的棋道,会开出一代棋风。”
松三对陶羊子说:“宫藤老师对日本棋手还没有这样的赞誉。你在缺少与真正高手对局的环境中,能下到这样,实在是围棋奇才啊。我替你考虑了,你去日本,作为文化人物,日本国是需要的,保证你能加入日本国籍。你就不再是被世界称之为东亚病夫而遭歧视的中国人了。当今世界,谁敢对日本人指手画脚地进行欺负?”
陶羊子根本就没有去日本的想法。就是说到下棋,他也只是喜欢。一生的生活能有保证,每天能与对手下一盘棋,这也就是他人生的幸福目标。松三与宫藤说到,下棋需要对手,棋力的提高需要竞争,这道理都是对的。棋需要有高手互相切磋的氛围,只靠自己的悟是不够的。只是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到一个异国他乡去下棋。特别是日本。在他的感情中,日本的侵略是中华民族的大害。他从小接受的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学,家国在他心中还是很重的。虽然不懂政治,也没参与热血激荡的抵制日货游行,但他对日本国一点好感也没有。听到松三说要他成为日本人,他便赶紧举手摇着。
陶羊子看看宫藤,又看看松三说:“感谢错爱。只是我自小离开父籍家乡,总有深切的异乡感。现在更不用说到异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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