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胡桃只有来找陶羊子,说你再不出面,老家就被人家抄了。
  陶羊子来到钟园。对方的放言已惊动钟园下棋的棋手们,都想着要陶羊子教训教训他,听到消息能来的都来了,围了一圈一圈。
  陶羊子本来也没当他一回事。开局的时候,径熟手滑,似乎入了对手的一个套子,空上就有了一些亏损。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吃的亏。这个定式他是研究过的。盘上的得失,只有对局者清楚,一般人看不出来。钟园里的棋手还认为是陶羊子一贯的走法。东北虎多了一点实空,信心大增,一步一步走得坚实。陶羊子觉得这位东北虎一步紧逼一步,自己所有的招数都被他破了。陶羊子很想在中盘,就采用先手官子来扳回棋空。但东北虎似乎官子上也颇有研究,一连几步都没赚到他的便宜。慢慢地连钟园里的其他几位好棋手也看出来,陶羊子的盘面不容乐观了。
  陶羊子静下心来,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了。先前他的用时一直比东北虎少。东北虎此时轻松起来,面有得色。想他从外地来,斩了芮总府的棋士,多有面子。接着他再横扫南城,也许能成中国第一棋手。
  陶羊子只有放胜负手了。他把棋打进了东北虎的空中,走成了一个虎步,东北虎打了一手,陶羊子就势做了一个劫。西南王那一次与他走得最紧张的半局时用过此招数,是中国围棋传统中最强的搏杀招数,一下子把盘面弄乱了。这时就看棋手的棋力与算路了。陶羊子并不特别擅长这个,但过去他研究过,走黑棋时也用过。现在他执白用了这个手筋,白棋做的劫使东北虎紧张了,他怕打入的白棋整个地活起来,于是花了最大力量去打这个劫,想一举歼灭进入的白劫。一个劫打来打去,劫材满盘找来,黑棋好不容易打胜了劫,封住了出口。但白棋两边多行了两步棋。在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地方吃了黑棋二个子,逼着黑棋包围打入进去的几个白子,紧气吃棋。
  东北虎这才发现,虽然他多吃到几个白子,其实吃棋处本来就可以算作黑棋的空。但这一打劫作战,他亏空边角的两个子,同时白棋因吃两子形成了收官厚味。算下来,他亏空了不少。盘面上白棋的空已不比黑棋少了。
  这时,连钟园的另几位棋力较好的棋手也算出来,白棋有贴子的优势。黑棋怎么也不够了。他们都露出了笑脸。再走几步,陶羊子更显出白棋的官子功夫来,黑棋连盘面也不够了。东北虎想使手段来争胜,陶羊子到底棋力强,更扩大了白棋的优势。东北虎只好投子了。
  东北虎指着那个因劫打成一团的地方,说:“这里亏了。”
  钟园的一位老棋手说:“弱棋怕打劫啊。”
  东北虎想说什么,但棋输了,气也就弱了。输棋者没什么可说嘴的。别人的话都好像是千正万确了。
  复盘时,陶羊子与东北虎聊着棋,指出他的棋受日本棋影响较大。东北虎承认他与一个叫天作的日本军官经常下棋。那个棋迷一有空就把他找去下棋。先是军官胜得多些,后来他们就势均力敌了。最后是东北虎多胜一点。毕竟军官不能一天到晚研究棋吧。
  现在陶羊子又把那局棋复盘出来,他发现东北虎与松三的棋路有相近的地方。一位日本的业余棋手,还有一位长期和日本业余棋手下棋的棋手,他们下出的棋,让他感受到日本棋不同一般的棋路,他想弄清那棋路,但一时很难弄清。毕竟日本的棋路并非只是一个招数一个定式,而是整个不同的行棋思路。让陶羊子更感围棋的天地无限空宽。
  
  二十五
  
  这天晚上,秦时月找到小巷的后楼来,不由分说地把陶羊子拉下楼去。走出巷子,秦时月拿出手帕擦了一把脸。巷子里正好在掏阴沟,流溢着一股恶臭。
  秦时月说:“你正是两鼻不闻窗外气了。”
  秦时月去钟园找陶羊子。本来胡桃想带秦时月来找陶羊子的,秦时月却只是问他要了陶羊子的地址。秦时月想着要到这个地方来看看。现在一看,深感人真的不能贫穷。
  秦时月叹着:“贫贱夫妻百事哀啊。战事连连,罪事绵绵,民事茫茫,生事苍苍。当下中国是只有乱事没有经济发展的社会啊。”
  陶羊子听着秦时月感叹,不明白他为什么找来。秦时月带陶羊子来到一家日本馆子。门口穿着和服的女招待弯腰鞠躬,跪着给来客摆好鞋子。
  两人在雅间坐下来。陶羊子说,日本女人那么温柔顺从,可日本男人在世界上如此强横。
  秦时月说,日本女人的温柔和日本男人的武士道,都是日本的传统,日本人有一种精神,在于这个岛国资源太少,又有了明治维新的变化,久而久之,国力强了,扩张就成了自然。
  这时,听到房间外有人说日语。拉开门进来的是穿着西服满面笑容的松三。
  秦时月说,松三又从日本来做生意了。他没忘了上次与陶羊子下过一盘棋,很想和陶羊子见见面。
  这次是松三请客,他点了一些纯日本风味的菜,还要了一瓶日本酒。端起酒杯时,陶羊子说:“松三先生是不是还想下一盘?”
  松三摇着手说:“不不不,我最近为一些生意上的事烦着,棋要讲究静。我要下棋之前,是三天不谈生意的。”他说得风趣,也说得认真。
  陶羊子很想与松三再下一盘。他想弄清楚日本人的棋路和行棋风格。
  秦时月插嘴问:“你一定要找陶羊子来,不是为了下棋?”
  松三说:“陶羊子现在进了芮总府,下棋多了,我更不是他的对手了。我说了,我最近就是做生意。我做生意嘛,专做自己喜欢的生意。”见两个人奇怪的神情,又矗起一根指头来,故弄虚玄似的说:“我找陶羊子,也是谈生意,也是谈棋。”
  陶羊子不明白,等着他说下去。松三说:“我想的是陶羊子以前总背在身上的那副棋。”
  松三做的是古董生意。他做古字画古瓷器的生意。做棋的生意,秦时月也还是第一次听说。
  松三说:“陶羊子的一副棋也算是古董。做生意嘛,主要在流通中赚钱,可这笔生意,我不是为了转手买卖,我是要自己收藏……自从见了这副棋,我一直忘记不了它。”松三举起筷,笑着说:“因为那天下棋用的是陶羊子的棋,宝物有护主的能力,我才会输了那半目的。”
  陶羊子听松三刚才说棋力不如自己,现在又说是棋的原因,觉得奇怪。不过见秦时月笑了,才知道他说的是幽默话。
  秦时月说:“既然是古董宝物,你准备出多少钱?”
  松三矗起一根食指。这次他没有摇,就矗在那里。
  秦时月说:“一百大洋?”
  松三的手指摇了起来:“不不不,是一千大洋。……现在用的法币常会贬值,我不想陶羊子吃亏,给足的是大洋。”
  一千大洋,陶羊子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数字。他现在进了芮总府,生活已今非昔比,但一个月也只有二十块大洋。要多少年才能拿到一千大洋?
  松三说:“你们不知道这副棋的价值,我知道。我也不想压低了,做生意的人都想压低价格。只是这次买卖是为我自己做的,我不想这个宝物到我手上认生,认为我不配当它的主人,没表现出它的价值。”说着他自己也笑了,明显又是幽默话。但看得出来,他很看重这副棋。
  秦时月与松三都看着陶羊子。陶羊子却摇摇头。
  松三说:“你是不是嫌一千大洋还少?是啊,做生意不可能一嘴成的。我知道你不是生意人,是朋友,所以没有说虚价。不过你还是可以讲价的。”
  秦时月面色不动。他没想到陶羊子会要价。秦时月也见过这副棋,如果完整之时也许还更值钱些。只是现在已是残破的了,松三开这个价,分明加了喜爱的价码在内。再要提价就有点人品不值了。
  陶羊子说:“是,我们是朋友。”陶羊子也会说一点场面上的话了。他确实是喜欢这个日本朋友的,虽然只下过一盘棋,松三在棋内与棋外显现出来的,并没有那种生意人的味道。陶羊子见过的生意人,一眼看上去就感觉虚浮。
  陶羊子说:“中国有一句古话,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副棋如果给朋友你,我不会要你那么多的钱。我想你比我还要喜欢它……只是因为它是一位前辈送给我的。虽然送给我就是我的了。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这副棋有这么高的价值。如果他清楚这副棋有这么高的价值,他还送给我,他所期许的,不会是让我送给别人了。还望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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