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任秋与陶羊子说话时也带着笑,完全是一个妻子的柔顺声调。陶羊子想,这大概是赞赏他找到父亲的表现吧。只是陶羊子自己也弄不清,是不是他托人带的口信已经传达到任守一。
  趁任秋出房门去端茶的时候,陶羊子问任守一:“师父怎么会知道……就回来了?”
  任守一神情平和,微微露着一点笑意,说:“情动于心,心动而行,我还是无法摆脱尘世的羁绊啊。”
  那意思似乎是他一时心动,有所感念而回来的。
  任秋端着茶盘进房,茶盘是印花漆器,红黄色细腻花卉图案盘绕在黑亮的漆盘上。这也是任秋给新房添置的物件。
  她给陶羊子也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放到他的面前。陶羊子想到了古书上举案齐眉的说法,赶忙双手去,手一晃,被泼出的茶水烫了一下。任秋朝他被烫的手,轻轻吹一口气。陶羊子憨憨地摇摇头。
  这一切任守一似乎都没看到,他低着眉眼,眸子之间自有明亮透悟之色,又似乎一切都在眼中,依然是平和的微笑。他的嘴里微微动着,仿佛还在念佛。
  任秋烧好了饭菜,摆了一桌子,三个人坐到桌前。任守一已习惯吃素了。原来他是十分喜欢吃红烧肉的,几乎是贪嘴。红烧肉,先用油糖煸,再加酒焖,烧成后酥烂不腻,可是父亲却不吃了,任秋觉得很扫兴。任守一没有特地关照任秋他不吃荤。所以任秋弄的很多素菜,草头、马兰,还有芦蒿,也是用肉丝炒的。任守一只是从碗里夹素菜吃,并不在意菜里有肉。
  陶羊子说:“出家人不吃荤?有一定的戒律吗?”
  任守一说:“佛家确实讲戒律,是想通过外在达到内心。我是最不愿意接受戒律的,对佛门里的那么多戒律,刚进去的时候,心里很难接受。慢慢地,读了许多经书,接受佛学时间长了,觉得戒律对较普遍层面的修炼者来说,是对的,佛说方便法门。这便是一种方便。就像棋理说:点方勿接。压强勿压弱。不懂棋的人会说,为什么勿?而高手又会说,一定要勿吗?
  “对戒律,俗世之人会说,为什么要有戒律?而高僧不会执着于外在的戒律。各个人不同,就有不同的佛理开不同的方便之门。
  “就像下棋,棋谱上指点出许多的布局、定式与手筋,但真正要形成围棋大师独特棋风,还靠你自己悟透……”
   “佛家不吃荤,也是对生命怀慈悲之心。而我,是某一天突然不想吃了,见到荤便有想呕吐之感,觉得是在吃同类生命,自然就不吃了。一开始这种见荤想呕吐的感觉很强烈,慢慢地心通了,倒也不太计较了,能吃锅边菜。戒律在心不在行,太讲究了,过于执着反而引起了麻烦,引起别人的麻烦,引起世事的麻烦,反倒不是顺缘。只要心净就行了。”
  任守一说到佛理,还显着以往的谈机。
  陶羊子心里想,我在棋上是不是也太执着了?
  
  二十九
  
  陶羊子与任秋的婚礼在钟园举行。除了任守一,陶羊子与任秋在南城都没有别的亲人。陶羊子请了女老板和胡桃来帮忙。
  胡桃与任秋已经十分要好。他一口一个嫂子,满嘴甜蜜的话。任秋本来觉得胡桃不正经,不是个好人,但多接触了他,慢慢地喜欢上了他夸张滑稽的腔调,也喜欢听他的预言式的话,有事常吩咐他去做。
  女老板租了一辆马车,用红布把车篷裹上。由胡桃驾车把任秋从小院里接出来,来到小巷。陶羊子在小巷后楼里取了衣物还有那副棋,再陪同新娘转回到小院去。到一处便爆竹鞭炮齐响。
  穿着大红嫁衣的任秋与穿着长衫的陶羊子并肩走下车。胡桃在后面跟着。他凑个空在任秋耳边说:“我以后只叫你姐姐。因为我一直陪着你,算是你娘家一路人。羊子哥啊,只是入赘进来的姐夫。”
  任秋咯咯地笑着,笑得很响。端坐在屋里的任守一默默地看着这情景,慢慢地眼皮垂下,念了一声佛。他也许不太合尘世的热闹情景了。
  胡桃大言炎炎地讲着:“结婚讲究吉庆。今天就有吉庆兆头。我一进院子,就看到一片红光,红得灿烂,红得光辉……注定红透,红到头的。”
  钟园的酒席摆了三桌。有女老板和任秋的邻居,胡桃和两个小兄弟,还有常在钟园出进的棋人。围棋研究会的棋士和一些有身份的棋友早已接到方天勤的请柬,都去参加他的婚礼了。
  梅若云来了。她带来了秦时月送的一套西装,还有一条苏绣纱巾。她文静大方地走到陶羊子面前,说着庆贺的话。陶羊子默默地看着她。陶羊子给秦时月的请柬上写着的是秦时月及夫人。作为同学,他应该给她单发个请柬。现在她作为秦时月的夫人坦然而来,陶羊子不免有点愧意。
  胡桃却叫着:“秦二夫人来了。秦老爷呢?”
  胡桃与任秋关系好了,他见到陶羊子与梅若云的神情,便有一点要为任秋讨公道的意味。
  梅若云对陶羊子轻声说:“他会来。只是他早接到了方天勤的请柬。”
  梅若云的口气是在为丈夫作辩解。陶羊子一时无话。任秋与邻居说着话,眼瞥过来看了一下。
  坐下来后,梅若云朝陶羊子说了一句:“那包礼物是秦时月送的,我没有再准备……我给婚礼送上一曲吧。”说着,打开了身后的布包,取出一把琵琶。任守一眼光闪亮了一下。
  拨指一弹,琵琶声起,本来四下里闹哄哄的,立刻静了下来。这首贺婚琵琶曲弹得喜庆欢快,所有的人都被迷住了。不知为什么,陶羊子感觉那是她为他一个人弹的。陶羊子不太懂音乐,却在欢庆的曲子里仿佛听到了一丝冷清,仿佛在诉着人生的悲欢离合。
  一直没有说话的任守一,对弹完琴的梅若云说了句:“夫人是神仙般人物,琴音之中自有慧根。”
  梅若云听陶羊子讲过他的师父,很敬重地低了一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师父。”她用了师父的称呼,仿佛是求教于他,又仿佛跟着陶羊子称呼的。只是陶羊子现在已经改称爹爹了。
  但很快秦时月就来了,入席便拱手致歉。陶羊子很感激他,他毕竟还是来了。
  秦时月本来想和梅若云直接来陶羊子这里。只是秦夫人看到方天勤的请柬,说要去参加。秦时月只有带着秦夫人去那里了。方天勤的婚礼开始,秦时月就把秦夫人留下,代他喝酒。他又赶到钟园这边来。他与方天勤只是在社交场合认识,与陶羊子关系要深得多了,况且这里还有梅若云在。
  秦时月坐在了任守一的旁边。这是陶羊子安排的,他想让学贯中西的秦时月与岳父聊上一聊。但是任守一又如以往低首半闭眼的状态。秦时月听陶羊子介绍,很热情地与他招呼,任守一也只是应着一声。
  秦时月在席上说:“我在那边参加了一场完全新式的婚礼,又来这里参加一场旧式的婚礼。”
  旁边有人问:“你以为哪一种更有意思?”
  秦时月笑答:“我看,各自所爱。如黑如白,各有所得。”秦时月显得很能说。他左侧的任守一只顾低眼低眉,似乎在心里念着佛。他右侧的梅若云也是低眼低眉,似乎不胜酒力。
  
  婚礼热闹也累人,钟园的婚宴结束,送新婚夫妻到小院,又在楼上新房里闹了一会,众人走了。终于,只有新郎独自面对新娘。想着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陶羊子心中有着永恒的期待。
  任秋喝了一点酒,脸红红的。陶羊子也喝了一些酒,头虽有点晕乎乎,心里还是清楚的。他乘着酒兴坐到任秋身边。任秋移了移身子。陶羊子心想,她是他的妻子了,便伸手一把抱住她,并用另一只手按到她的胸脯上。任秋朝他瞪了一眼,晃了晃身子,发现她无法摆脱,也就由他了。
  陶羊子松手对任秋说:“我们睡觉吧。”
  任秋让陶羊子先躺到床上。她到床后马桶处摸索了一会,又去卸妆取头饰。隔了好一阵,她才上床。脱了外衣,躺了下来。陶羊子伸手去帮她解内衣。任秋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
  陶羊子说:“我怎么呢?”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多少年养成的君子模样此时就像画皮一样脱落了,不由分说地动作着,有点急乎乎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她,只顾把手伸到她的内衣里去。一个新鲜的,软乎乎的,暖乎乎的感受“嗖”的一下钻进他的感觉,又“轰”的一下传遍浑身上下。整片的快感带着痛楚似地的胀满他的内心,淹没了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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