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下了十几手,布局初步成形,陶羊子心里松开来,完全没有压力了。这个祁老爷虽然还是会下棋的,只是他和小镇上的下棋人差不多的棋路,喜欢粘子,却又少了天勤那种强横凶蛮的杀法。一盘棋下来,陶羊子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占了很大的白空。
祁督军看看不行,就投子了。
他望着陶羊子,脸上满是笑容地问到这副棋的来历。
陶羊子说是任先生留下的棋。他不愿称他名讳,他是一直把任守一当师尊的。祁督军问清了任先生的容貌,点头说:“是他呀。是他呀,难怪。”
陶羊子说到某一天任先生突然就离开了小镇。
“这个任倔头,是个桃花源里人物啊。”
“老爷你认识他?”陶羊子问。
“何止认识。他是躲着我……”祁督军说:“我又何尝会强求于他。”
陶羊子不会想到,这个有钱有势的祁老爷会有什么事要求到任守一。陶羊子注意到祁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中闪烁着怒光。陶羊子有点害怕地呆呆地望着他,发现这个老爷怒起来,还是很可怕的,旁边的管家都不敢正眼看他。
祁督军站起身来往后面走了。陶羊子呆坐了坐,收拾了棋,由管家把他从后门送出去了。
五
又一年的新春了,眼看新学期就要开始,却由于学费等原因,学校一时还没有落实。陶羊子有时会走到就近学校的门口去看看,他还是很想上学的。在城市学校课堂上,与很多的学生坐在一起,眼望着老师,大声地朗读着。这情景最近常常出现在梦中。
还在寒假里,学校的操场上空空荡荡的。陶羊子朝里看了一会,转身过来,见几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有进学校,而是走向前街的公园。
公园不大,在小街面上看,围墙也就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地方。可陶羊子跟着进了小园门,东转一转,西转一转,就不见了那些学生,而且连路也摸不清了,转来转去,还是转在回廊砖栏、粉墙黛瓦、曲桥花窗的深深庭院中。有丝竹的乐声在回旋着,更添了一点景物的清幽之美。
陶羊子静静地看着翠微之景,体会着这不大的方圆之间的变化,园林艺术实在是巧夺天工,似乎又隐隐地合着围棋的多重变化。
陶羊子觉得自己的好笑了,怎么就会把园林和围棋连上了。
待转到一个廊院,金黄色迎春花在爬满绿蔓的墙角艳艳地开着。廊道尽头一面石屏,看来路已尽了,绕过石屏却见一片开阔的水面。陶羊子看到水湾处一座水榭的美人靠,那里正散散地坐立着那几个穿校服的学生。
他们正在排练节目,看来是为新学期开学的演出做准备。正面一位坐着的女学生手抱琵琶轻拨琴弦,弦音如水流动一般淌在绿绿池水之上,陶羊子一时身子也像浮了起来,随着轻风晃动着。
陶羊子只是在古书古诗中知道琵琶,看这半抱在手的梨形乐器,猜它便是琵琶了,没想到它的乐声时而轻巧,时而甜美,时而婉转,时而激越,生出那么多的变化来。
更让他目眩的是弹琵琶的女生,她半隐在琵琶之后的脸是那般的清秀,清得无一点浮尘之色,秀得融一池春水之影。她弹弦的手指是那般地轻柔,仿佛合着自然的风与自然的水,在流动,在回旋。
陶羊子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人之美,异性具有了独特的色彩,深深地蚀入他的心,合着眼前的景、耳边的声,恍惚间,如入仙境,如闻仙乐。
好些天,陶羊子再没出门,坐在房间里呆呆地对着棋盘,他曾听任守一谈过棋的境界,有上层中层与下层,他也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人生也有上中下层,那如仙般的上层,是他只能偶尔看着,却远远隔着的。
这天,马车在楼下,祁府管家又把陶羊子接到祁府。在这之前祁府接过他两次,都是去和祁督军下棋的。
祁督军穿着一身戎装,正坐在厅堂,与另一位同样戎装的将军在说话。这位浓黑剑眉的将军看到个子小小的陶羊子,哈哈笑着,他的笑有点粗野狂放,大张开着嘴,声音很响。
“这就是你说的棋才吗?这个娃娃?”
祁督军也笑着说:“芮将军不闻天才出少年吗?只要一试便知。”
这位芮将军又笑了一通:“祁兄棋下不过我,用个孩子来遮羞。”
“棋如战争,胜败自有结果。”
陶羊子在桌前与芮将军对坐了,铺开了棋盘。祁督军坐在横头观战。
陶羊子自然地拿过白棋。
芮将军脸一沉说:“没有人与我对子拿白棋的。”
祁督军皱皱眉,小孩子到底不懂礼数,也不知自谦一下。他知是陶羊子习惯,也就笑说:“我和他下棋,他也是拿白棋的。棋盘上面无贵贱,棋力为上嘛。”
祁督军转过身来对着陶羊子说:“你休要小觑了芮将军。你如胜了,我便会让你进学校,你的学费由我来出。”
芮将军哈哈一笑:“他输了呢,是不是要罚?罚他永远不许拿白棋。”说了,拿起黑子来下了一着。
陶羊子也就跟着下了一手。
芮将军棋力在祁督军之上,显得大气,落子不拘一处,处处争着先。陶羊子一步一步地守着,跳几子,围几子,就形成了空。芮将军也是占着空,所以中腹之争特别激烈。
这位将军下得霸气,只是空都是漏风的,不如陶羊子围得实在,一处处把芮将军的空逼小了。
正下着,管家从外面带来一位军官,军官手拿着一封电文,见芮将军拈着一颗棋,没想好往哪儿投。军官急匆匆的样子,想有要事想告,只是不敢打扰。
倒是祁督军问军官:“是否有军情禀告?”
军官应着:“是。滁南之战战况。”
祁督军便对芮将军说:“军情重要,将军还是先看看结果。”
芮将军打开公文,只看了一眼。便搁在了一边,继续下棋。他进攻得厉害了,一步一步,杀机四伏。
陶羊子应得自然,还是把白空围上了。看得出陶羊子是胜了,白棋在盘面上的空还是要多一点。
祁督军这才说:“滁南之战到底如何了?”
芮将军说:“滁南之战胜了。可我这一局却败了。”
祁督军脸上阴了一下,却笑着说:“芮将军真是大将风度。战场胜败,还不及棋枰输赢来得重要。……摆酒摆酒。值得一贺啊。”
下完了棋的陶羊子只顾等人领他走。管家要领他去偏房的时候,芮将军却一手拉住了他。
“既然芮将军有意,你就在这儿吃吧。”祁督军说。
摆下酒桌来。祁督军坐中,芮将军和陶羊子在两横头对坐。陶羊子还是头一次与达官贵人坐在一起吃饭。
祁督军与芮将军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天下大事,谈来宛如剖析一棋局。祁督军问到滁南之战投入多少兵力,芮将军只简单应着,突然移杯与祁督军一碰,说:“祁兄,我们合作,你应该有所决心了吧。国家统一,先须军队统一啊。”
这回轮到祁督军谈棋了,他指着陶羊子说:“这位江南棋童,是我所发现。听说将军战场上南北纵横,与各地高手对弈,可有如此奇才?”
芮将军说:“天下之大,棋才自然不少。我来此地三日,你问我怎么迟迟来见你,其实我找到了一个下棋所在,苏城文化之地,当有棋坛高手。”
祁督军说:“你说是城东余园吧,那里只是下等棋摊,下得好的也曾找来与我下过,嘿嘿嘿,棋路都俗……我这棋童,就如古代刘仲甫,奉饶天下先。”
芮将军说:“不信我能找个杀败他的对手?”
祁督军摇头而笑:“如果你找来南北高手,这孩子当然还嫩。”
芮将军说:“我就要在此地找一个下胜他的。”
祁督军说:“滁南之战刚结束,芮将军还有时间在苏城逗留?”
芮将军说:“有棋下有棋看,就是天下第一美事。”
陶羊子看着两个政要斗着嘴,虽然他们都笑着,语气中却如酒一般含着烈劲。
这天下午,车在楼下等着陶羊子。会有豪华马车来接陶羊子,已成这幢楼的新闻。楼上楼下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这次马车没有送他到祁府去。而是跑在了一直朝东的宽路上,拐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巷子,在一个铁栅栏的园门边停下。
穿过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转到一幢两层的石楼下,葡萄架绿叶架下放着一张张石桌。有的桌上两个人对弈着,有的桌边一些人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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