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秦时月说:“你再去要求与芮总下一盘棋,这次输给芮总吧。”
  陶羊子说:“那样下棋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去。”
  秦时月看了看陶羊子说:“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陶羊子说:“我算什么君子?只是个会下棋的,不过,那样送输的棋,我下不来。说真的,棋盘上对芮总让了又让,我本来就忍不住了。”
  秦时月笑起来:“忍,乃大器之才。”
  陶羊子说:“说是说,下棋时,哪管得了那么多。”
  
  这天,陶羊子到任秋家去。好些天没看到她了。陶羊子总会想到任秋,他自认为是师父托他关心的。也不知师父回来了没有。
  进了院子,看到任秋家门上挂了一把锁。长铁锁上有点锈斑。陶羊子想,任秋不会搬了地方吧。他回头走到街上,正走着,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定眼看,是胡桃。他在一本正经地给人算命。就听胡桃说:西方属金,刀兵之地。金生水,你就往南方去吧。
  有些日子没见胡桃了,发现他的个子蹿高了一些。虽听他满口胡说八道,陶羊子却有着亲近的感觉。陶羊子自小是读书人,偏却与胡桃在一起觉得自在,而不习惯与芮总府之类的上层人物交往。
  听胡桃算命的是个中年妇女,给了几个铜板,将信将疑地去了。胡桃在手里掂着几个铜板,转过头来,见到陶羊子,突然想起来,问:“听说你到芮总府去下棋了,下得怎么样?”
  陶羊子不想由他嘴里吹出那些事来,随便地应了一句:“只是下了一盘棋罢了。”
  胡桃根本不在意下棋能否下出名堂,说:“对了,说到棋,我找到了一个地方,那里都是下棋的人。下的就像你那样的棋子。”
  胡桃说的地方是南城的钟园。其实陶羊子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就像苏城的余园。但余园的印象在陶羊子心里,如同一片阴影。此时,陶羊子却突然想去钟园走走,他确实很想下一盘棋。
  钟园在市中心。园子虽小,有假山与小亭,有石雕松梅竹漏窗,是私家花园的格局。园中棋人不少,比余园多了一点人气。
  胡桃居然在这里也找到了熟人。胡桃招手让那位穿对襟服的人过来,说给他找了一个对手。穿对襟服的人打量了一下陶羊子,笑着摇头说:“我已经下过两盘,要走了。”
  胡桃急说:“你小看人了吧,人不可貌相,海水不是斗量。羊子哥可是去芮总府下过棋的。看来你不可能是对手,我去找这里最厉害的人来下。”
  穿对襟服的人根本不信胡桃的话,说:“芮总府的棋也不都好。前天有个执事就被我杀得大败呢。”
  胡桃笑说:“你吹吧吹吧。”
  穿对襟服的人问陶羊子:“你信不信?”
  陶羊子点头:“信。”
  穿对襟服的人像是要证实自己的话,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是来下一盘吧。”
  于是两人对坐下来。陶羊子棋瘾上来了,只要有棋下,并不计较对手。他也从来不小看对手。
  走了几手,陶羊子就知道对方的棋还在初级水平。陶羊子没一会儿就围着了一片大空,还尽量手下留情,不多吃对方的子。
  枰上争强,凡棋弱的一方,往往发强手却不清楚是否无理。陶羊子一挤一打,便把穿对襟服的人那几颗冲入白空的子提了。一旁看着的胡桃,起初有点不耐烦两人在盘上放子,头转来转去地看着两边,慢慢地他看出点名堂来了,特别是看到从盘上提起的子,他有了一点兴趣,说:“你怎么又把他的子拿了?他刚才拿了你一个子,你已经拿了他好几次子……”
  陶羊子说:“这是吃子。”
  胡桃说:“是不是吃的子多就是胜了?……我会下象棋,吃的棋多当然实力强了,不过要吃了对方的老将才能算赢。”
  陶羊子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围棋有点像象棋,象棋吃棋是为了吃将,围棋吃子,为的是围空,占最大的地盘。”
  胡桃说:“占地盘嘛,我懂。……青红帮打架也是为了占地盘。”
  穿对襟服的人把棋投了,说:“你就懂地盘。把流氓的做法用来与围棋比。围棋可是雅人做的雅事。”
  胡桃说:“雅不雅不管,你怎么把棋弄乱了?”
  陶羊子只是一笑。穿对襟服的人说:“认输还不可以吗?”
  胡桃突然对围棋有了兴趣,拉着陶羊子要下一盘。胡桃说下棋吃子围空,他都懂了,很好玩的。
  陶羊子经不住胡桃纠缠,便让九子与他下一盘。陶羊子拦空,胡桃不管。但他不想让陶羊子吃子,每当黑棋被吃,胡桃就说:“我还没看清呢。”
  见两人下得热闹,有人过来围观。胡桃拉着穿对襟服的人央求:“你帮帮我呗。”
  穿对襟服的人说:“看棋不语真君子。你对家是高手,很讲棋理的。我可不能开口。”
  陶羊子笑笑。其他旁观者看着有趣,也就插了嘴,陶羊子还是笑笑。陶羊子本来觉得胡桃不懂棋,与他下实在没有意思,有人指招,多少下得不是那么无趣了,所以他不在意旁观者说话。
  穿对襟服的人看了一会,因见陶羊子并不在意别人开口,忍不住也插了一句嘴,随后又自嘲说:“你看我,本不该说的。只是你这小兄弟的棋太臭了。……当然不臭能被人让九子吗?……不过,我这一插嘴不就等于人家要让我九子了吗?”
  陶羊子不说话,把白棋东一手西一手地摆着。旁边看棋的人都忍不住插嘴了。此时,已不是胡桃下棋,而是别人借他的手落子。每一步都由旁边的人指点着走。
  有人点了空说:“输多了。不用数了。”
  胡桃说:“为什么不数?”就数了一下,输了十几个子。
  有人说:“不可能让九子的。你再下一盘。我们帮你,输不了的。”
  于是胡桃拉着陶羊子再下,在盘上放了九子。
  陶羊子依然不紧不慢地摆着白棋。旁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插着嘴,有时争执不下,胡桃就很民主地等着他们的争论结果。偶尔他会插嘴说一点自己的看法,倒好像是在帮别人走棋。
  这盘棋下到半个小时后,人越围越多,几乎所有的人都插了嘴。关键时刻,有个矮胖的中年人插嘴讲话,一旦他说了话,好多的人都不出声了。只有胡桃说:“这步棋算什么嘛?”既然没有别人争议,胡桃还是按矮胖的中年人说的走了棋。这么又走了一会,众人发现黑棋的空已不如白棋多,黑棋还是输了。
  矮胖的中年人摇着头说:“棋都走乱了。走棋嘛,还得一对一才对。不是人多就力量大。你一步我一步的,没了棋路。棋是要有棋路的。”
  胡桃说:“刚才还是听你的多。要不,你来下,羊子哥照样杀败你。”
  矮胖的中年人看看陶羊子。陶羊子有兴趣和他下一盘。刚才见他指的几步棋,知道他有一定的棋力。矮胖的中年人身子不动,只是摇着头。这时从他身后挤进来一个身着西装的人,嘴里说着:“让我来下一盘。”
  这个穿西装的也是个好棋者,常与西洋人做生意,人称英格西。英格西与矮胖的中年人棋力相当,平时互有胜负。
  英格西坐下后说:“我就不用让九子了吧。让我自己放几个吧。”
  陶羊子点点头。英格西怕输了丢丑,放了四颗黑棋占了四个角的星位,后来想了想,又在盘中天元上放了一子,成了让五子的局面。矮胖的中年人摇了摇头,觉得像英格西这样的棋手也自放五子,太示弱了。
  开局,白棋挂角。这盘棋没有人插嘴了。看得出英格西的棋力在这里是属上等的。下棋说嘴,都是上手说下手的。
  英格西下得细心,不敢拼杀,与陶羊子争着围空。白棋还是东走西走到处放着子。英格西觉得陶羊子的棋走得飘飘忽忽。他虽占了五子要点,却依然无从用劲,像是手脚被缚住了。他是个会下棋的,细细一想,就明白陶羊子白棋的妙处了:虽然飘忽不定,但每一步都很实在。让五子棋,就像下象棋让了一个车和一个马,一开始的力量悬殊很大,重要的阵地都掌握在手。可是下着下着,那几个子的重要性便一点点地失去了。英格西意识到面前是一个从未遇见过的高手,不敢莽撞,一步步地走在了实处。
  陶羊子也觉得英格西的棋走得还是不错的,只是他过于小心了,反而让自己得到了方便,可以大展手脚。走到后来,矮胖的中年人在旁边嘀咕道:“呀呀,怎么黑棋快要不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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