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松三说:“日本即中国,中国即日本。本来就是一家。徐福东渡,鉴真东渡,都是伟大人物。大丈夫又何必拘泥于一个小天地呢?”
宫藤说:“像陶羊子君这样的棋才,在中国实在可惜了。”
松三在中国做生意,并带有网罗中国文化人才的使命。日本很注重这一点。
陶羊子说:“要说棋的天才,我接触的有三人,一个是袁青,就是胜秋明的那个孩子。在表现上,他应该算是个棋痴了。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棋力,棋上的后劲实在无可估量。一个是天勤,也是胜了秋明的,在表现上他算什么呢?他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他的招数近乎妖。还有一个……”
陶羊子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宫藤说:“你说的两个,我都见了。只是那个方天勤,我看不出来是什么棋才。棋路不正,不可能有太大的发展。从棋上我便可以作这样的判定,他的文化不高。棋与文化相通,棋本身便是文化。一般下下,可以乱战乱斗,只要能赢就行,但要到高的境界,非得有文化底子支撑。他嘛,最多只能算一个棋魔。你说的还有一位是……?”
陶羊子说:“那是一位年轻姑娘……名叫梅若云。她在棋上悟性特高。是的,棋与文化相通,应该说,她的文化素养很好。我与你的一盘棋,便受了她的棋启发。她也是袁青的棋友。只是在中国,女子下棋是另类旁门,她没有机会来围棋研究会下棋。她的棋啊,在我感觉中,超凡脱俗,如同棋仙。”
松三念了“梅若云”的名字,疑惑地用眼去看秦时月。秦时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宫藤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些是真的?真有这样的女子吗?她是不是还很漂亮?你……说这话或者带着了某点情感吧?在日本也有女子下棋的。只是女子的棋总是凶狠如魔。毕竟女性一生接触面小,家庭与男人,天地窄,胸襟受限,所以下棋在大局观上总差一层,一开局便会纠缠,缠绕攻击。像你说的棋仙,她大概是把下棋当做玩儿,所以才能走得出来吧。”
陶羊子很想反驳宫藤,但想到宫藤并不认识梅若云,又没见过她的棋,自己说什么能让他相信呢,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因了某种情感说话了。
陶羊子抬眼去看秦时月,他应该熟悉梅若云的。秦时月依然是笑笑,没有说话。
宫藤起身来,说要告辞了。他是松三请来做说客的,也因为他喜欢陶羊子的棋。既然说不成,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做回国准备去了。
都起身说走吧。松三结完账走到门外,拉住陶羊子悄悄地说:“你别马上答应或者回绝,再考虑考虑……哦,你说的那个梅若云,是不是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一看?她真是下棋如仙?她也美如天仙吧?”
陶羊子摇摇头。他无法找到梅若云。她到哪儿去了呢?她是不是离开了南城?
独自走在夜晚的路上,看着灯光下自己的身影拉长与缩短,飘落下几片花瓣,花点点沾在身上,他想象着那是梅花。
陶羊子在围棋研究会的楼里等袁青下第三盘棋,他却一直没来。这个孩子是个棋痴,只要有棋下,他不会不来的。但他一整天都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
晚上,陶羊子还坐在围棋研究会的棋桌前,独自对着一个棋盘。他想袁青会来的,大概他是遇上什么事了。这天围棋研究会里也发生了事,电灯突然灭了,陶羊子点亮了一盏油灯,手拈一颗棋子,想半天没有落到盘上去,呆呆地看着煤油灯罩里时而扑跳的灯花,想着了一句诗句:闲敲棋子剪灯花。天气还寒,围棋研究会的小楼越发显得很高很空。陶羊子在棉袄上又披了一件外套,静静地等着。他想袁青是一定会来的。果然,袁青最终还是来了,他小小的身子带着了一点寒气。陶羊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袁青一进门便坐到了棋桌前,伸手就去棋盒里拿棋。陶羊子知道这孩子贪棋,也立刻坐到对面去。
三番棋,他们每人执黑已各先走过了一盘,这第三盘是应该猜先的。但袁青没等猜棋,就往盘上放了一子黑棋,陶羊子也跟着布局,下了二十多步,袁青还是在东放一个西放一个。陶羊子有点摸不清这小鬼头的路子,见他完全不同于原来的走法,想他这两天也许一直在研究先前下过的棋,眼下是祭出一个新招来。陶羊子不由凝思着,一步步慎重地应着。
慢慢地,陶羊子发现,盘面展开来后,袁青虽然还是走得机灵,只是有些气不足。棋没错,少了一点精气神。这个孩子一旦下棋,就会毫无旁顾地钻进棋里,就是在耳边放爆竹,他都不会受影响。袁青着实是个棋痴,那份沉静与他的年龄不符。
陶羊子想挑起袁青的精神,一个大跳打入袁青的棋空里。果然袁青精神上来了,于是进行了一场小小的肉搏战。虽然结果棋是两分,但陶羊子是孤子深入,却还能占势平分,显然是袁青力量不强,吃了一点小亏。如此走到五十对子之内,陶羊子已经占了棋局优势。袁青还只顾看着棋盘,等他下子。
陶羊子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问袁青:“你有什么大事吧?”
袁青这才抬起头,木木地看着陶羊子,突然放声哭起来,哭得泪人似的,边哭边说:“我要去日本了。”
陶羊子立刻想到前天松三与宫藤找他的情景,便说:“你想去。是吧。”
袁青点点头,抽噎着说:“我知道日本人不好,我也知道中国人现在恨日本国。可是日本下棋的人,棋下得好。我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可以下棋。你又不能天天陪我下。到日本会有好多好多的棋下,我到那里能有机会与许多好棋手下棋。”
陶羊子没动身子。他真想把这孩子搂过来。他很喜欢他。他想与他谈些什么,谈什么呢?谈民族谈社会,他还不懂。谈语言谈生活习惯,他应该清楚日本话和日本生活与中国大不一样,他能听得懂过得惯吗?再说,中国人恨日本人,日本人也歧视中国人,他能理解这一点吗?可是,这些相对棋来说,在他的脑子里又能占多大的目空?世人最大的诱惑迷乱是钱财,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每月在芮总府足够他用。这一刻,陶羊子感觉到袁青是个真正的棋手。自己考虑的东西要多一些,没有他对棋这么纯。看来这孩子在两天中已经作了决定,那么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再说,棋本来就是棋。也只是棋。对孩子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袁青止住哭声,只是泪还流着。他说:“明天我就要跟着宫藤和秋明去日本了。我不想告诉别人,只想告诉你和梅姐姐。可我找不到她。今夜也许就是我与你下最后一盘棋了。”
陶羊子还是想安慰这个即将去异国他乡的小棋友,便说:“日本国离中国不太远,希望你成就为日本的棋圣,再回国下棋。……”
袁青说:“那时,你不会把我当做日本人吧?”
陶羊子明白袁青是指另入日本国籍的人。心想这孩子真是鬼聪明,他很清楚中国与日本的对立。陶羊子叹了一口气,对袁青这孩子,他应该有所指点。
陶羊子盯住袁青乌黑的眼眸说:“你虽然会成为日本人,但你根子上永远是中国人,要下好围棋。”
袁青用力地点着头。又说:“这盘棋不能下了,我输了。下棋还是心里不能有事。这盘棋走下去,会让你看不起我的。我不想最后一盘棋输得太惨。”
这孩子的话还是在棋上。两人对看了一会,陶羊子觉得他真正的朋友便是这袁青。因为他们俩最喜欢的都是棋,这种关系是透明的,没有争斗也没有功利。
送走袁青,陶羊子想去睡觉了。就往围棋研究会的南院去。半路上他遇见了方天勤,正携着一位女子也往南院去。方天勤在这里也有一间住房。两人碰面,都站住了。
方天勤笑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也是芮总府棋士。是我的同乡,小时候的棋友陶羊子。这一位是江东女子学院的学生。我的女朋友。”
那女学生说:“什么女朋友?”
方天勤没理她,对陶羊子说:“这么晚了,你还独自在街上逛?你也是个大男人,也不带个女人?”
女学生拉拉方天勤的手臂,方天勤挥挥手,让她先进院子里去,依然站着和陶羊子说话。
陶羊子说:“你的女人不少,每次都变。”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