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陶羊子拿来毛巾想给任秋擦脸,她的脸上已经是涕泪纵横,只是他发现自己的毛巾已用得有点发硬,并且还有些黑污。任秋没管这些,一把夺过去,擦了脸,随手扔在了一边。
  任秋不再说话。也许她说够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就那么坐着。陶羊子不知怎么安慰她,他不擅长安慰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一点用也没有。
  过了一会,陶羊子想起来说:“上一次,我想买你喜欢吃的羊肉串到你那儿去的。”
  任秋朝他看一眼。陶羊子不知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他怎么会对她说到羊肉串来,像是把她当小孩了。任秋站起来,说要走了。她似乎没有哭闹过,也没有对他吵过,她的声调轻轻的,比平时还要轻软。陶羊子跟着她下楼去。他看到任秋迎着下面女老板时,脸上还显出了一点微笑。她回过头来对陶羊子说:“你把我送到街口吧。这里的巷子多,我进来还找了一段时间呢。”
  
  二十八
  
  陶羊子又收到围棋研究会发来的函。打开信封,里面却是一张很漂亮华贵的请柬。请柬上面用烫金字写着:方天勤与黄美姿小姐的大婚之喜。下面写着日期,写着办喜事的饭店:华都饭店。
  方天勤的未婚妻是俞参谋的表亲。他们的相识与介绍,都是俞参谋牵的线。陶羊子这才想到,天勤赌棋另有伏着,这样他能更加保险与更加自在地用这个借口来摆脱任秋。
  陶羊子把请柬收在口袋里,到任秋那里去。进了门,便见任秋正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请柬。她朝着那张请柬发愣。
  陶羊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她的眼光迷离,不像是愁也不像是怒也不像是怨,只是呆呆地看着请柬,像在研究上面烫金的图案。看到陶羊子,任秋很平静地点点头。
  陶羊子看着任秋,任秋也朝他看了好一会。任秋笑起来。陶羊子弄不清她怎么会笑了。
  “我们也结婚吧。”陶羊子似乎是早想好了脱口而出的,也似乎他早就把任秋当做自己的未婚妻了。
  任秋眼波未动,没有任何意外,似乎陶羊子早就向她求过婚了,只是现在提出婚期来。
  任秋说:“结婚就结婚吧。不过办婚事要依我。”
  陶羊子点点头。他也奇怪任秋怎么一下子就应了他,似乎早就在心里决定了要嫁给他的。而她与天勤交往,只是一种情感偏移,就像孩提时代的玩耍。
  任秋说:“第一,是结婚的日期,也就在这一天。”她指了指天勤的请柬。
  陶羊子没想到她定的日子会是这么近。他们还没有好好谈过恋爱呢。眼下反对包办婚姻,恋爱自由已成时代新潮。不过恋爱是什么?像书上说的花前月下?还是约会了搂搂抱抱亲亲?陶羊子觉得没那么多必要。其实要说有心有恋,他们有着很长很长的时间了。陶羊子早就觉得任秋理应是他最理想的妻子。再说他已是二十七岁的人了,接近三十而立的年龄了。不过时间上有点紧促。方天勤与那个黄美姿小姐肯定准备了一段时间,再说有钱人家,一切都会备齐的。而自己和任秋还需要布置一个家吧。
  任秋接着说:“第二,这个家,就安在我这里。你那个围棋研究会的南院,我不想去。而你那个小巷的后楼,也不可能做新房。”
  陶羊子立即点了头。
  任秋最后说:“第三,这期间你要把我的爹爹找到,让他来给我们主婚。婚前你只要做这一件事,其他布置新房的事,都由我来,你也不会懂的。”
  陶羊子觉得这是应该的。女人结婚,总希望得到上辈的赞成与祝福。对陶羊子来说,他也希望有一个长辈来给他们主婚。他一直把任师父当做自己的亲人,任师父也有意把任秋托付于他,所以主婚大事,有任师父在就太好了。
  只是,任师父现在会在哪儿呢?
  
  接下来的日子,任秋忙开了新房的布置与请柬的发放,陶羊子根本插不上手。他只是把钱交给了任秋。任秋接过钱,也就不管他了,自顾自地忙着,也不问他找父亲的事怎么样,似乎交待了一个男人做这点事,他总该做下来的。
  陶羊子当然是用心的。他托了芮总府一个常在外面跑的管事,还托了栖寺的方丈。他知道任师父与这位方丈熟。
  陶羊子还托了胡桃打听,这纯粹是病笃乱投医的做法。想来一个社会上的小混混,又怎么能够找到一个他不熟的人呢。其他人就是应了都说没有把握的。只有胡桃拍着胸脯说他一定会找到任师父。陶羊子也不清楚,胡桃的话,有多少是实在的。眼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陶羊子也给方天勤送了一张请柬。
  方天勤看到请柬,笑着对陶羊子说:“你看吧,我还是守信的,你输了一盘棋,赚到一个你早就想得到的女人……不过你怎么想着和我同一天结婚?像是与我对局……不如也来大酒楼里对对场吧。”
  陶羊子说:“我怎么能与你比?我是简单婚礼。”
  方天勤摇着头说:“你这个人就是这么实在。没钱我借给你。女人结婚一生一世就一次,你也得为任秋想想。”
  陶羊子说:“一切都是任秋安排的。”他突然有了一点幽默的兴致,说:“同一天结婚,我不用去参加你的婚礼,你也没办法来参加我的婚礼。这样说来我们互相不必送礼了。当然还是你赚了。毕竟你是长官,出手总要比我大些吧。”
  方天勤哈哈地笑起来,说:“你这就对了。居然也知道算计了。大概已经先尝了女人的鲜吧,说话开放起来。你以前也太拘谨了,人不老,总是一副干巴巴的味道,就像乡下的老夫子。”
  这两个一起从小镇走出来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在一起说说笑笑。
  当了副官的天勤,说话时跷起二郎腿,手敲着那张沙发的把手。他的动作中已经有了官的架势,只是起身时,他还会习惯地拍拍屁股,像在乡村的田埂上站起来一般。
  
  临近结婚的日子了,陶羊子依然没有任师父的信息,陶羊子想,任秋是一个不知亲生父母是谁的孤女,只有任师父一个亲人,她当然希望能看到父亲出现在婚礼上。这一点事他也做不到,他又如何心安理得地做她的丈夫?
  任秋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全身心地投在新房布置和家具摆设上。她已把小楼上下两层都租了下来,并粉刷一新。刚粉刷的白墙,映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屋里一片明亮,完全不像是原先那暗蒙蒙的样子了。两天没去,陶羊子发现这个家已整个变了。任秋把陶羊子领到新租的楼上,楼上房间面积比楼下略小,朝南的窗边摆着一张床。屋里其他物件是旧的,擦得干干净净,只有这张宽宽的双人床是崭新的,连同粉刷了的白墙,映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已是春天,小院中一棵刺槐,树叶绿绿地伸展在窗前。
  任秋带着一点得意的神情对着他。陶羊子的心中,一种就要成为丈夫的感受油然而生。他一把抱住任秋。已经成了准丈夫的陶羊子,还是难得有这样的“出轨行动”。任秋没有挣扎,只是柔顺地由着他,微微地笑着。陶羊子觉得她是一个能干的妻子。她全心地在做妻子的事,比他这个丈夫做的多得多。
  离结婚的日子还有三天了。陶羊子又到栖寺去。他真是临时抱佛脚了。他与方丈下了一盘棋。方丈什么都没说,他也就没有问什么。因为他知道,有消息的话,方丈肯定会告诉他,临走的时候,他到大雄宝殿去烧了一炷香,投了一块大洋在功德箱里。方丈敲了一下钟,钟声在大殿里回传着,也回旋在陶羊子的心里。一瞬间,陶羊子觉得自己与这钟声,与这佛殿,与这里的一切有着什么联系。过去他对冥冥之中的神秘从不关注,只是敬鬼神而远之。
  从栖寺出来,春天的山峦一丛一簇皆是翠绿。陶羊子记忆里那漫山红遍的秋景与眼前绿色的层峦,异趣相映。
  
  陶羊子回到任秋的院子。刚进院,从转弯处迎面走来一个和尚。细一看,发现和尚竟是任守一。
  “阿弥陀佛。”任守一低头合掌轻念。
  陶羊子高兴得要跳起来。“阿弥陀佛。”陶羊子也难得的、真诚的、完全发乎内心地念了一句佛。
  任秋在房间里给父亲铺床。她的面容精神焕发,如花绽放。陶羊子自定婚事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任秋这样快活欢喜的神情。陶羊子也为他们父女相见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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