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在陶羊子的意象中,梅若云是白色的,任秋是黑色的。其实现实中任秋的肤色还属白晳的。可是在陶羊子的感觉中,“她”在暗色中接近着意象中的自己,“他”与“她”在幻想的天地中,展示着肉欲的形象变化,“她”不具污染,而“他”也没有内疚。
  陶羊子鼓着勇气说:“天勤,他……来过吗?”
  任秋抬起眼来,看着他,也许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天勤。她有时候提起方天勤,陶羊子总是避开的。
  陶羊子说:“他是有别的女人的。”
  他终于这样说。在这个人面前说另一个人的不是,他需要克服一些心理的负担,但他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这是他心理上的底线。他不希望任秋跟着方天勤。
  任秋的脸阴了。陶羊子等着她的反应,不知她会气恼还是指责。任秋低下头去,陶羊子没想她会是这个样子,他不希望她是这个样子。这是为什么,他也弄不清。
  任秋说:“我知道……”
  陶羊子喘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件事,那么她不会认为他搬弄是非了。她大概会觉得他是在嫉妒。其实他确实是嫉妒,他见天勤与她在一起就有这感觉。
  任秋突然抬起头来说:“你提他这个做什么?他对我很好。他也说他对我好。总要比你多长时间来看我一次好。他带我出进好多大场合,带我去看很多我没看过的……跳舞场也带我去过。”
  陶羊子突然有点儿泄气,却又有点儿冒火,说:“去那种地方好吗?有钱的人钱比他多得多呢,那些有钱人都是有几个女人的。你喜欢那个样子吗?”
  任秋说:“什么样子?什么样子?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女人就该哪里也不去,就该在家里等着吗?”
  说着她的身子一扭,不理陶羊子了。
  陶羊子一时间很想杀败天勤。方天勤对他来说,总像是在暗色的意象中,活跃着的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影。
  
  过了新年,陶羊子在钟园下了一盘让三子棋,他觉得自己的棋在退化,缺了激情。以前他对下棋有着一种迷恋,到棋紧的时候,他会生出颤抖般的快感。有一段时间,那种快感如魔般地颤抖在心里,特别是执黑棋搏杀时,会使这种快感加剧。
  钟园里好棋手少,与他们对局,总没有吃紧感。棋手希望的便是遇上强劲对手。
  陶羊子提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去任秋家,他渴望着家的温馨,正走到任秋家前面的一条巷子,从后面赶来一个人,大声地喊他。陶羊子回身看,是胡桃,他跑得气喘吁吁的。
  “芮总府的人来找你。”
  陶羊子问:“在哪里?”
  胡桃说:“在钟园。”
  陶羊子说:“是吗?我刚从那里出来。”
  胡桃说:“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
  陶羊子转身跟着胡桃走。到了钟园。走到厅堂一看,正中坐着的是芮总府的马弁。
  马弁见到陶羊子,起身说:“你还真难找。走吧。”
  陶羊子说:“去芮总府吗?是不是让我去下棋?”
  “走吧,自然有事找你。”
  马弁却没有带陶羊子到芮总府,他们转到一条僻静的街上,街面宽宽,两边商铺门前悬着纸灯笼,住户门上贴着对联,还残留着年节上的气氛。
  进了一个院落。这座街边楼外面古旧,里面却显亮堂。马弁带他上了木楼,楼道宽敞,楼板旧了,踩上去有点吱嘎声。推开一间门,却见俞参谋与一个女人在里面,俞参谋看着壁上的一幅挂画。身边站着的女人,有着一点梅若云的气质,一件开襟领的夹衫,似从旗袍变化成的,脸上略有化妆之色,明艳但不俗气。
  俞参谋转身,见了陶羊子,点了点头,便握着女人的手坐下来,随后对陶羊子说:“你们认识一下,这是看院的花红。要是你早几年到南城,凭你在戏院做事,就会知道她的名头。是个有名的花旦呢。”又对女人说:“这位陶羊子是了。”
  花红看来已听说过陶羊子,点点头。
  俞参谋又笑了说:“你们以后会常见的。她在这里做事。这里就是围棋研究会,棋士们常到这里来聚聚,活动活动,就像是西方人的沙龙。说好听一点也就是芮总府的棋士院。”
  俞参谋摆摆手,让陶羊子也坐下来。花红给他们每人端了一杯茶,自去了。俞参谋对陶羊子说:“芮总一直很忙。外事刚平,内事又烦神。中国自古多内乱,武事怕还会有些年头。到内外全安定了,才有文化发展的时候。……芮总是做武总,在其位谋其政,但他心里存的却是文事。围棋研究会,便是按他的意思办的。外面都说是芮总府棋士,芮总也愿意这么称。棋士走出去也有面子,是不是?”
  俞参谋说了一会儿芮总,这才说到正题:芮总今天下棋时,想起了陶羊子,这就派他来找陶羊子,让陶羊子进围棋研究会当棋士。
  陶羊子一时有点发懵,以前曾想着要成棋士,但久久没了下文。现在他根本没有再想成棋士,却告诉他,他就是棋士了。
  俞参谋说:“按说你早该进研究会的。我觉得你虽做的是杂工,更多的却显着文士气,到底是读书过来的。……只是心性不能太重。人生于世,要有性,但不能过于顺着性。谁都想顺着自己的性,你只顾顺你的性,别人也顺着别人的性,于是就有了冲突。人世的大小不和,都是如此,国事也是如此。当然,人,位高了,顺着性做事可以多了,位高权重嘛。但还是要照顾到低位人的性,这也是我常劝芮总的。”
  俞参谋的一番话,似乎有点没头没脑,陶羊子却听的明白。他想着,他是芮总府的棋士了,和天勤一样了。他想到任秋也会高兴,会答应和他成一个家。
  俞参谋接着说:“按你的棋力,进芮总府当棋士是对的。既然成了芮总府的人,就不要再去做戏院杂事了。当然,在钟园里走动走动,下指导棋,身价还算高一些。总之,芮总是个要面子的人。说起来芮总府的人,做那些低层事,于芮总的面子不好看。你要去戏院,就定一张票,让戏院送来也只须一句话。”
  陶羊子本想回说,自己已喜欢在戏院里做事听戏,只是想到刚才俞参谋谈心性一说,让他有所悟,觉得不该气盛顺性,也就点头应了。
  俞参谋说一声:“常来研究会走走。”便走了。
  这时,花红从旁边房间出来,她告诉还有点愣愣的陶羊子,他已是研究会的棋士,棋士的活动在这里,棋士的酬金都在月头上拿,也就是三天以后。陶羊子觉得还是有点无法相信,他就这样成了芮总府的棋士。原以为会有什么比较郑重的仪式,起码由芮总来宣布的,可他连芮总的面也没有见着。
  
  二十三
  
  陶羊子在芮总府的账房里领了第一笔酬金。出来的时候,见到了袁青。这孩子站在房门口,明显是等他。这孩子与他的关系不同于其他棋士。其他棋士看到陶羊子,都只是点点头。他们知道他也是棋士了,这一点头招呼,含一点同道人的味道。
  袁青问陶羊子:“你拿了多少?”
  陶羊子摊开手中的二十块大洋,大洋被他的手握得暖暖的。他还是第一次一下子拿到这么多的钱。
  袁青说:“你和我一样,是三等。”
  陶羊子这才想起芮总府的棋士有等级。自己刚来,拿三等就不错了,这些钱比他过去一年卖报赚的还要多呢。不过三等二等一等,都是芮总定的,看来并非按时间定等级,袁青年纪虽小,来的时间却不少了。那么又是按什么定的呢?
  袁青拉着陶羊子说:“走走走,我们下一盘去。”
  袁青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总想要和你对一盘。和你下棋有劲。这里的人都不和我下,可能认为我是三等,与我下输了丢脸?……我看他们不比你下得好。我就认为你下得好。”
  走到院门口,见几个棋士在那里站着。
  北平来的棋手朱明笑说:“这下袁青小霸王找到对手了。”
  陶羊子移眼看去,发现西南王不在,不知道西南王去哪里了,他喜欢这个杀棋强的棋手,很想再和他杀一盘的。
  袁青忍不住说:“在这里站着,还不如去下一盘。”又直嚷着走走走。
  就听有人说:“往哪里走?一拿到钱就要走了?”说了,跟着一串笑声。大家知道是俞参谋。
  俞参谋招招手,大家进了厅堂。俞参谋一本正经地居中坐了,难得见他如此严肃。俞参谋开口说:“上一次日本人松三来下过棋,这次托人传信,将有两位日本职业棋手来中国下棋,从东北开始一直南下,最后一站到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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