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黑白

作者:储福金




  陶羊子也知道这里走得有点局促,只是为了不落在日本的棋势中,尽快活棋脱出来,这步棋还是有用的。几乎是唯一的一步棋。
  陶羊子说:“情势所致吧。”
  宫藤还是说:“宁可输,也不能难看。”
  那边方天勤与秋明走过来,方天勤兴奋得满脸通红,尽是得色。秋明很沮丧地依然扭头去看那盘残棋。
  芮总捋着袖子说:“胜了胜了,下得好。有奖有奖,每人一百大洋。”这是芮总风格,在打仗时,只要某将有功,立刻升迁。他难得地过来拍拍陶羊子与方天勤的肩。
  中午开饭,芮总府叫城里有名酒家送来菜。芮总亲自请客吃了一顿饭。除了对局者外,只有俞参谋作陪。在席上,芮总说要与两位日本棋手下一盘。俞参谋说,芮总的棋下得好,与中国棋士下棋都执白的。不知两位日本棋手是不信还是听过以前的事,只是点头不应话。
  
  二十六
  
  出了芮总府,陶羊子才真切地意识到他是胜了宫藤。他觉得自己的棋力又上了一层。拿着一百大洋,他准备好好庆贺一下,将喜悦与人共享。他立刻想到的是梅若云。也是因她昨天一盘棋中的几步棋给了他启发,他特别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她。胜棋让他多少有了一点信心。她的形象浮现在他的思想中,带着欣喜带着赞赏似乎还带着一点期待……
  他来到颐园路梅家院门前,门上刷了新的红漆,是那种朱红色。按响门铃的一刹那,陶羊子忍不住生出一种要倾诉的欲望,将自己内心中最深的感觉,向她吐露出来。当然见着了她,他是不是还有这种倾诉的勇气,又另一说了。这一刻他是鼓足了勇气。
  等了好一会,里面出来一个佣人模样的男人,一脸懒懒的神气:“你是谁?不认得你嘛。”
  陶羊子说他是来找梅若云的。
  那个佣人说:“梅若云?哦,是梅家的?他们已不住这里了。”
  陶羊子觉得奇怪,昨天梅若云没说到这事。他还想要问什么,那个男人说:“你没看到门铃边上黄府的牌子吗?梅家已把房子卖给黄家有些日子了。”说完退身关了门。
  陶羊子莫名其妙地转身往回走,心里算着上一次到这里隔着多少日子了。上一次他们两人站在院子里,她的神情不怎么开朗。陶羊子又想到昨天的梅若云,想到他们相对凝视时,她的眼光中隐约闪着一点悲哀。她到底为什么悲哀?她来找他,是准备向他倾诉那点悲哀的吗?可是他却没有再去注意她,只是沉在了自己的棋里。
  陶羊子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御坛街,想起秦时月的家在这里。他又为什么走到这里来?无意识的棋往往是有潜在之意的。对了,他是赢了棋来告诉朋友的,当然秦时月是可以为此事一起庆贺的。也许他的潜意识正是由梅若云,联系到秦时月。与他共同熟悉梅若云的人,也就是秦时月了。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丫头,陶羊子见过她在秦夫人身边的。这个丫头见了陶羊子,只说了一句:“秦老爷不在家。”就关上了门。陶羊子觉得莫名地受屈。他满心欢喜地来找朋友庆贺,却似乎不受欢迎,总吃闭门羹。这时他想到了任秋。他早应该想到她的,应该说,她是他最亲近的人。但在他的潜意识中,任秋也许会说:不就是胜了一盘棋吗?至于日本棋手还是中国棋手,不都是一样的棋手?
  陶羊子不再有好兴致,不过他还是想去任秋那里,他总得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他来到任秋的小院,发现门上挂锁。她会去了哪里呢?天色已近黄昏,他本想拉她出去找一家最好的饭馆。陶羊子很快想到了:她是被天勤找去了,她一定在天勤身边。
  他一时有被遗弃感,像是被所有的人遗弃了。他是不是该回去睡觉?随后他决定独自去吃一顿饭,再去看一出戏。然而,胡桃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在街头拦住了他。这个地里精,仿佛知道他的一切,拉着他就走。陶羊子心想,来得好,可以一起去大吃一顿。可是胡桃只顾拉他往钟园走。陶羊子不知他又要被拉去与哪一位有钱的阔佬下棋了。他现在特别不想下棋。胡桃需要钱的话,还不如就直接给他钱。
  进了钟园,园中挺安静。但是一拐过假山,便看见钟园棋楼上挂灯结彩。一群棋友听胡桃一声喊,都从里面出来,朝他鼓掌欢迎。进得楼里,棋厅前面挂着一条大红横幅,上面写着“战胜日本”。顿时棋厅里热闹得像过节一样。下棋的人都知道如今日本棋手比中国棋手厉害。这些年中国又总是受日本欺负。陶羊子的胜棋,像是为棋友为中国出了一口气。陶羊子想到,胜棋的消息肯定是胡桃这地里精了解到的。胡桃倒是把钟园当成家了。
  陶羊子很想告诉大家,他与日本棋手只打了个平手。可是这时候,不由他说话了,热闹的情绪像化开来的一团团火,冲击着他刚才孤寂的心。陶羊子眼圈有点红了。
  
  两位日本职业棋手,分别和袁青、海神算对局的第一盘棋,如俞参谋所说,又是两位日本棋手胜了。与宫藤的一盘棋,袁青实在是输在了经验不足。他的好多棋都是突发奇想,走得很妙。毕竟孩子心境,还在于贪,看不得宫藤的空,而走入了宫藤的路子。只是袁青一点都不示弱,斗得很凶,使宫藤捏了一把汗。本来宫藤以为袁青只是一个孩子,一时大意让袁青争得了先。宫藤自忖是昨天输了,今天连锁反应,可别再栽在一个孩子手上。宫藤也就使出他沉静应付的套路来,最终还是袁青功亏一篑。袁青在南城很长时间没有输棋了,见有日本高手来,早就摩拳擦掌,要好好地下一盘。没想到遇上了宫藤这绵丝手,这孩子对日本棋势还摸不透,稀里糊涂就输掉了。输了棋,袁青站起来想走,倒是宫藤拉着他,两人一起复盘。那边海神算还在与秋明搏杀。海神算也长于搏杀,受昨天方天勤棋路的启发,认定日本棋还是搏杀弱一点,便与秋明到处乱杀。
  袁青与宫藤复盘时,见宫藤随便摆出一个棋型,就变化出好几个他不熟悉的定式,宫藤一一道着定式的得失。袁青听后很服气,还朝宫藤鞠了一个躬,才去看海神算与秋明的棋局。海神算给有备而来的秋明吃了一条长龙。袁青看看不对,就出来了。他想着要去再复一次盘。陶羊子跟着出来,叫住他。
  袁青说:“你想和我杀一盘吗?”这孩子看到对手就想下棋,特别是昨天陶羊子杀败了宫藤,而今天他却输给了宫藤。
  陶羊子很喜欢这个简直是为棋而生的孩子。他把他带到一个饭店,一起吃了一顿饭。又一起来到围棋研究会的楼里。陶羊子学着俞参谋,把秋明下过的几盘棋都复了盘,特别是他与秋明的那盘棋,一边复,一边评说。
  陶羊子心想,自己昨天就该找袁青来研讨一下宫藤的棋,也许今天这盘棋,袁青就不会输得这么不明不白。确实,这两位日本棋手有着针对中国棋型的走法。他们也需要走出来,研究一下日本棋的走法。
  与秋明的那盘棋,陶羊子走的是黑棋。虽然是见招应招,却是被动的。陶羊子通过复盘反思,想到了应法,摆出来几个棋型,都是主动占据外部大场的。
  袁青说:“你的棋,第一次与我下,就让我觉得难下。特别是你执白与西南王下的棋,真有一种人家没有的精神,和我接触到的其他棋手的手法都不一样,倒和我的一位女棋手姐姐很合的。”
  陶羊子突然就想到了梅若云,这是个莫名的想法,便说:“她是不是叫梅若云?”说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奇怪。哪会这么巧,天下的女棋手不会只有她吧。
  袁青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过她的名字呀。”
  陶羊子忙说:“你最近见过她吗?这两天见过她吗?这几天……?”
  袁青看着陶羊子,他难得见陶羊子这么迫不及待的神气,说:“我也在找她,就是找不到她。以前我总是和她下棋的,只是她母亲不想让她下棋,说女人家下棋算什么。她也是特别喜欢下棋的。”
  陶羊子不由有点不安。她会到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慢慢地,陶羊子凝定了心思,对袁青摆着秋明棋路可能有的几种变化,一直到很晚。随后陶羊子告诉袁青,要好好休息,希望他明天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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